那几片“发热石”带来的暖意终究是短暂的,如同黑暗中的萤火,无法真正驱散笼罩着破屋的严寒。苏家人刚刚因为这点微弱的暖源而稍缓过神,屋外就传来了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以及一个拖长了调子、带着明显不耐烦的嗓音。
“苏家的人呢?都死绝了?还不滚出来!”
是里正王老棍!
屋内众人脸色都是一变。苏明远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身上沾着的草屑和尘土,对家人低声道:“我出去看看,你们先别动。”
他刚走到门口,就看到王老棍背着手,眯着那双精明的三角眼,站在屋前的空地上。他今天换了件稍厚实点的旧棉袍,但依旧掩不住那股子油滑算计的气质。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穿着破旧羊皮袄、抱着胳膊、一脸横肉的壮实村民,显然是来撑场面的。
“王里正,早。”苏明远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恭敬,拱了拱手。
王老棍掀了掀眼皮,没理会他的问候,目光越过苏明远,扫了一眼挤在破屋里、面露惶恐的苏家老小,尤其是在几个年轻女眷脸上打了个转,才慢悠悠地开口:“睡得还挺沉?当是来享福的?”
他语气里的嘲讽毫不掩饰,让屋内的赵氏和苏秀秀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王里正说笑了,”苏明远压下心中的不快,沉声道,“不知里正一早前来,有何吩咐?”
“吩咐?”王老棍嗤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脏兮兮的小本子和一截炭笔,用舌头舔了舔笔尖,在本子上划拉着,“没什么吩咐,就是来跟你们讲讲咱们寒石村的规矩!”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提高了几分,确保屋里屋外都能听清:“第一,你们是流犯,是戴罪之身!到了这儿,就得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村里让你们干什么,就得干什么,不得有误!谁敢偷奸耍滑,或者闹事,哼!”他冷哼一声,没说完,但那威胁意味十足。
“第二,咱们寒石村,不养闲人!”他的目光刻意在屋内的苏老爷子和担架上的苏明德身上停留,“能动弹的,明天一早,都跟去村东头开荒!那一片地,明年开春要是见不到苗,你们全家都给我滚蛋!或者……”他拉长了语调,阴恻恻地补充,“按逃籍论处!”
“逃籍”二字如同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那意味着格杀勿论!
苏明远的脸色更加凝重。
“第三,”王老棍似乎很满意苏家人脸上的恐惧,继续道,“每月初一,每户需上缴‘孝敬粮’三斗!没有粮食,就用柴火、皮子、或者你们身上还能值点钱的东西顶!要是连这都拿不出来……”他嘿嘿一笑,露出满口黄牙,“那就别怪我把你们赶出村子,让你们自生自灭!这北疆的冬天,野狼可是饿得很!”
三斗粮食!对于刚刚抵达、一无所有、连吃饭都成问题的苏家来说,这简直是天文数字!赵氏在屋里听得差点跳起来,被身边的李慧心死死按住。
苏明远的心也沉到了谷底,但他知道不能硬顶,只能试图周旋:“王里正,这……我们初来乍到,实在是家徒四壁,连糊口都难,这三斗‘孝敬粮’……能否宽限些时日?等我们开荒有了收成……”
“宽限?”王老棍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打断他的话,三角眼一瞪,“谁家不是从难处过来的?规矩就是规矩!没得商量!拿不出来,到时候自有拿不出来的说法!”
他身后的两个村民也跟着上前一步,抱着胳膊,恶狠狠地瞪着苏明远,施加压力。
屋内的苏青松拳头握紧,额角青筋跳动,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冲动。苏晚晚站在母亲身边,冷静地观察着王老棍和他带来的两个村民,将他们的样貌和神态记在心里。这个王老棍,摆明了是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顺便压榨他们这些新来的“肥羊”。
“还有,”王老棍似乎觉得火候还不够,又补充道,“村里的劳役,摊到你们头上,也不能躲!修渠、巡夜、给官府送信……摊到谁就是谁,敢不去,鞭子伺候!”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破屋,语气带着明显的暗示:“当然啦,要是真有什么难处……也不是不能通融。”他搓了搓手指,做出一个数钱的动作,“就看你们懂不懂事了。”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要钱,或者等价的东西。
苏明远心中怒火升腾,却只能强行压下。他们现在哪里还有钱?最后一点财物昨天在边城就被搜刮干净了。
“王里正,我们实在是……”苏明远还想解释。
“行了!”王老棍不耐烦地挥挥手,打断他,“该说的都说了!规矩摆在这儿,你们自己掂量着办!明天一早,能动弹的都去东头荒地集合!要是迟到……”他冷笑一声,没再往下说,只是用阴冷的目光最后扫了一遍苏家众人,仿佛在清点待宰的羔羊。
然后,他不再理会脸色难看的苏明远,背着手,带着两个跟班,踢踢踏踏地走了。
直到王老棍的身影消失在村中小路的拐角,破屋前压抑的气氛才稍稍缓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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