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闻铮闻言,许久未曾开口,许鸣玉耳边只听得顿挫的马蹄声。
不知他在想什么,许鸣玉微微偏过脑袋,视线中是他紧绷的下颚。她这一偏头,脖颈上颜色渐深的血瘀便落在了裴闻铮眼中。
他本是大齐的大理寺卿,这样的淤痕代表着什么,自然再清楚不过。
裴闻铮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你既要领死,方才为何还要以命相搏?”
许鸣玉的右手抚上脖颈,沉思片刻,温声开口:“我犯了罪,我认。我可以罪责加身,接下写有我名姓、落着官印的处决书,而后命丧大齐刑台之上,但我不愿如蛆虫一般,死在阴沟里,最终化为乱葬岗的一具枯骨。”
她看着不远处,声音轻却坚定:“裴大人,我不愿那样屈辱地死去。”
裴闻铮闻言,指尖不由紧握住缰绳,半晌无言。
就在许鸣玉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他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纵然你血染刑台,世人也只知你的罪,不明其中真相。你既不愿,那便不要死,即便黄河滔天浊浪,也终有濯清玉宇的一天。”
“濯清玉宇,何其艰难?”
“死倒是容易,但不值得。”他道。
许鸣玉心中浮起数分激越,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长发被风拂起,刮在裴闻铮面上,有些痒。
过了半晌,许鸣玉才低声开口:“大人,你怎知我在此处?”
“出了城门不久,便遇见了你的随从,他们央着我来救你。我本也不知你在何处,但你运气好,叫我半路遇见了李百工。”
“李百工?”
就在这时,长街对面,出现两道暗影,许鸣玉瞧见,神情一紧。
裴闻铮瞧见她骤然圆睁的眼,不由出声解释:“是谢珩和李大壮。”
“是李百工告诉你,我去了竹园。”
“嗯。”裴闻铮催马上前。
谢珩打马而来,见裴闻铮与许鸣玉平安无事,高高提起的心才渐渐回落,到得近前,他翻身下马行礼:“大人。”
裴闻铮驭停身下良驹,端坐于马背上。
谢珩余光中瞧见许鸣玉单薄的纱衣下,白皙的肌肤若隐若现,他忙撇开眼,将身上披风解下,磕磕绊绊道:“小娘子,夜......夜间天凉,您莫要受寒。”
裴闻铮纵马上前接过,拎着领口抖开,随即将许鸣玉整个都罩在其中,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
李大壮眼中有泪,他随意擦了擦:“许小娘子,你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许鸣玉朝他弯了弯眼睫:“多谢你。”
裴闻铮轻扯缰绳,吩咐道:“先回官驿。”
几人到得官驿,裴闻铮先下了马,他站在马儿身前,牵着缰绳。
等了片刻,却见许鸣玉一脸难色,并不下马来。
他抬起头,神情疑惑:“怎么了?”
许鸣玉抿了抿唇,将身上披风裹紧:“我伤了手。”
裴闻铮想起方才那一路,她皆未曾用过左手,拧紧眉:“方才为何不说?”
“只是脱臼,不严重。”
裴闻铮将缰绳丢给谢珩,随即上前,隔着披风扶住她的腰:“下来。”
许鸣玉松了一侧马镫,身子往他所在方向缓缓倾斜,随即便被他稳稳接住。
躯体的温热隔着衣衫传来。
见她落地站稳,裴闻铮松开手,领着众人往官驿中走。
那驿官瞧见他的身影,心下叫苦不迭,但仍走上前,恭敬道:“卑职见过裴大人。”
裴闻铮脚步不停:“免礼。替本官备桶热水,再请个大夫来。”
“是,卑职这就遣人去办。”他躬身应答,目光落在裴闻铮身后跟着的女子身上,只见她整张脸都蒙在披风中,只有一双眼露在外面,如同幼兽一般,眼角上挑的胭脂更添了几分妩媚。
视线在二人身上逡巡半晌,驿官神情了然,他又瞧了几眼才低下头,心道:“看来传闻也不可尽信,众人口中冷酷无情的裴大人,分明也难逃美人关,如今竟还罔顾圣旨折返回来寻这朵解语花!”
他似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一般,缓缓摇了摇头,随即转身吩咐人去备热水了。
许鸣玉仔细洗去身上难闻的血腥味,又让大夫接好脱臼的左手,时已至后半夜,裴闻铮应允她坐在屏风后听审。
稍坐了片刻,褚济源终于被裴闻铮的护卫带到了官驿。
护卫将褚济源扔进书房,拍去手上灰尘,嫌弃道:“启禀大人,属下是在竹园寻到褚大人的,他应当是饮多了酒,睡在厢房人事不知。”
褚济源俯身跪在地上,神情尚有些呆滞,似乎麻沸散的药性还没过去。
裴闻铮端坐在书案后,身前是一盏泡得极浓的茶,他抿了一口,苦味瞬间在唇齿间漾开。
眉心几不可查地一皱,将茶水咽下,裴闻铮看向褚济源:“褚大人当真是好得很啊,竟私下逛暗窑狎妓,当真是不将大齐律法放在眼里了!”
大齐律法明令禁止官员狎妓,可褚济源怎知他会去而复返?如今是说什么也无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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