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已至深夜,万籁俱寂。
见身侧炭火已有些湮灭,许鸣玉侧身,执着火钳稍加拨动后,又往炭盆中添了两块银丝炭。
做完这些,她转过身来。
房中烛火不算明亮,她便在昏昏光影中,瞧清裴闻铮身下软枕之上,洇湿了一小块。
抬手,手背触及他的额心,因高烧不退,触手一片滚烫。
不是汗。
“你在做着什么不好的梦?”许鸣玉看着裴闻铮不安转动着的眼珠,抬手轻轻拍着他的肩膀,轻声重复着:“虚怀莫怕,梦都是反的。”
也不知裴闻铮是不是听清了她的话,紧蹙的眉心缓缓松开,呼吸也渐渐平稳起来。
一旁靠坐在圈椅中打盹儿的春樱一觉醒来,见许鸣玉仍端坐在榻前,心中很是有些不是滋味。
她家小娘子分明是世上顶顶好的女子,为何要遭受那么多的苦难?
先是许大人不明不白地死在兰县,眼下又是裴大人……
春樱起身倒了盏茶,走上前:“小娘子,喝口茶润润喉吧。”
“你怎么醒了?”许鸣玉笑着接过,看了眼木制圈椅,心中了然:“你回去歇息吧,我一人看顾裴大人即可。”
春樱看了眼榻上之人,犹豫片刻仍是开了口:“小娘子,裴府有仆从,裴大人也有心腹,您何须为他做到这个份儿上?”
灯盏中,烛火快要燃尽。
许鸣玉取了只新烛,以残烛为引点燃后换上。
光影在她面上跃动,只见眉眼清晰如画。
她转身看向昏睡着的裴闻铮,嘴角浮起几分笑意:“他心中秘密太多,倘若让旁人照料,便是病中也不能松懈分毫,我不愿见他那么累。”
“眼下不必计较得失,且先让他松快几日吧。”
……
四更天未亮,姚府主院已点起了灯。
姚琢玉展臂站在堂中,由夫人盛氏替他更衣。
抚平他中衣上的褶皱后,盛氏从婢女手中接过官袍。
见姚琢玉面上很是有些疲惫,她一边替他穿衣,一边关切道:“老爷瞧着有些疲乏,可是公务繁忙?”
姚琢玉的目光落在房中一只快要熄灭的烛火上,耐着性子道:“昨日移交嫌犯时出了些岔子,不是什么大事。”
一阵风吹过,那支烛火顿时熄灭,袅袅青烟徐徐升起。
见状,姚琢玉撇开眼。
盛氏抬手扣着肩上的绳结,闻言松了口气:“既非什么大事,那老爷便莫要时时放在心里头琢磨。心思太重,于身体康健无益。”
婢女呈上官袍上的玉带,盛氏正欲抬手接过,便被姚琢玉抢先。
他边扣玉带边往门外走,眉心不耐烦之色十分明显。他虽什么都未明说,但盛氏瞧见他的神色,便也知晓自己说错了话。
她站在堂中,双手紧紧揪在一处。
婢女灵昙见状,几步走上前,看了眼已走远的姚琢玉,低声道:“夫人。”
盛氏神情中有些不安:“回京赴任之后,老爷这心思又重了许多。”
“老爷如今在刑部任职,去岁又是多事之秋,赈灾粮案、乡试案、花魁案应接不暇,”灵昙出声宽慰:“等过了这一阵儿,应当就好了。”
“灵昙,我近日一直在想,倘若大齐人才辈出,官家未曾想起老爷,并未下旨夺情起复,就让他一直留在家乡,那该多好。”盛氏面上泛起极黯淡的笑意:“如此,便不必再回到京中,日日提心吊胆,唯恐行差踏错,招致祸患。”
“夫人这话儿倒是新鲜,”灵昙掩唇一笑:“旁的夫人皆盼着自家夫婿官运亨通,眼下咱们老爷仕途顺遂,这是好事。您怎么畏惧起来了?”
“官职越高就越好吗?”盛氏左右是睡不着了,索性在梳妆台前坐下。她从妆奁盒子里头拿出一支水头极佳的玉簪,放在手中把玩:“须知,伴君如伴虎。今日是殿前红人,明日便有可能成了阶下囚。我不图他青云直上,唯独盼他平安。”
灵昙闻言,面上笑意缓缓敛尽,她拿过梳篦站在盛氏身后,替她梳发。
只见满头乌发之中,尤见点点银白,手中动作一顿。
盛氏从菱花镜中看她,见状笑道:“怎么了?”
灵昙重又扬起笑意,手上动作不停:“没什么,奴婢方才只是在想,今日给您簪哪支珠钗更好。”
……
这边厢,姚琢玉走出府门,屋檐下的灯笼在风中摇晃,洒下一地细碎的光影。
时候太早,长街上尚未有行人经过,唯有一轮明月遥遥悬于天幕之上。
马车早已在外等候,田茂躬身立于马车旁,见状忙上前拂起厚厚的锦帘,容姚琢玉在车厢中坐好。
他攀上辕座,坐稳后,被寒风一激,不由缩了缩脖子,自言自语道:“这天儿还是冷得很。”
抬手将锦帘边缘掖好,这才下令车夫启程。
姚琢玉独自一人坐在车厢之中,他阖着眼,想起什么,开口:“田茂,昨日让你探查之事,如何了?”
田茂拢着手,闻言微微侧过身子:“大人,派出去打探消息之人今晨来报,那位确实受了极重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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