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房一侧架着几支火把,此刻烧得正旺,也给这阴寒的刑房平添了几分暖意。
周湛老神在在地坐着,视线落在仲辛之面上,未曾错过他神情细微的变化。
下颚紧绷了许久才稍有缓和,仲辛之看向周湛,强掩心虚:“大人此言,我未曾听明白。”
周湛缓缓勾起唇角,视线并未挪开:“是吗?那我再说清楚一些。”
面上神情渐冷,他的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身侧裴闻铮的面上:“梅臣,原应天府知州孙翮收了你多少银子,才保举你入朝为官?”
仲辛之身体中的血液宛如都被冻住了,他紧抿着唇,脊背紧绷着。
裴闻铮面上适时地露出一丝讶异。
周湛见他滴水不漏,眉心拧紧又松开,随即似玩笑一般开口:“裴大人深谙审讯一道,眼下嫌犯死到临头还不招供,你说该如何是好?”
仲辛之看向裴闻铮的视线中,隐隐有些期盼。
裴闻铮的指尖置于温热茶盏上,闻言抬眼,语气平静无波:“周大人于刑讯一道亦有心得,何必特意要我过问?梅臣此前虽在我大理寺当值,但此刻关押在刑部,如何审问自然该由周大人定夺。”
仲辛之闻言,眼底希冀骤然湮灭,他面上浮起清晰的讽刺来:你在期待什么,如今何人敢与你为伍啊,仲辛之?
周湛略一挑眉,他恍然大悟一般:“裴大人言之有理。”
指尖一抬,两名衙役上前来,紧紧扣住仲辛之的肩膀,强摁着他跪倒在地。
仲辛之仓皇抬头,他奋力挣扎尤不可脱身,面色涨红着抬头:“周大人,你这是要屈打成招?”
“那又如何?”周湛浑不在意道:“你嘴太硬,那我势必要用些手段撬开你的牙关。”
他大咧咧地坐着:“用何法子并不重要,只要供词真实,那我在官家面前便能交代了。”
裴闻铮的视线跟着落在仲辛之身上:“梅臣,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储济源已死,凶手是否是你,确实死无对证。但买官一案,刑部既已发现了线索,朝廷自然不会视若无睹。你若主动招供,既不必受此皮肉之苦,或还能博个宽大处理,何乐不为?”
周湛闻言,轻声一笑:“没想到,裴大人倒是块当说客的好材料。”
仲辛之低着头,面上隐隐有些松动,半晌,他不再挣扎,只抬起眼看向裴闻铮:“裴大人口中的宽大处理,是何意?”
“这些年,你在大理寺兢兢业业,未曾出过什么错,”裴闻铮低头饮茶,眼底情绪莫名:“即便官职由来不正,但才学能力,以及官员考绩倒是未曾作假。倘若朝廷要治你的罪,我必上奏折,为你陈情。”
周湛闻言,只淡淡瞥了裴闻铮一眼。
仲辛之斟酌片刻,他艰难咽了口唾沫,随即抬眼。
周湛瞧见他的神色,心中一定,正要出言附和裴闻铮几句,却听见刑房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眉心拧紧,他回过身,沉重的门扉从外被推开来。
梁荃升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外,视线在房中几人面上扫过,瞧见周湛,他快步上前,随即躬身开口:“周大人……”
余光瞥见裴闻铮也在此处,他神情颇有些为难,嘴唇翕动着,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何事?”周湛未曾起身,只微微仰头看着他。
裴闻铮察觉梁荃升的为难,面上浮起一抹笑,客气道:“周大人请便。”
周湛闻言,起身跟着梁荃升走出门。
仲辛之的目光追随着二人,直到门扉将二人身影挡在门外。
缓缓垂下眼,视线不经意间落在裴闻铮的手指之上,只见他左手食指里侧,有一粒不甚明显的小痣。
不可否认,这是一双极为好看的手。仲辛之想起,这双手曾也在他面前执过棋子、案卷、狼毫,
后来,也执过短刃。
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想通了一些事!
镣铐下的手紧握成拳,因心绪不稳,喉间溢出几声咳嗽,引得裴闻铮侧目。
仲辛之察觉他的目光,猝然低下头,掩藏住满眼的惊怒!
刑房外的甬道上,火把燃烧着,不时发出“劈啪”的脆响。
见四下无人,梁荃升这才开口:“大人,尚书大人得知您来此提审仲辛之,对您赞誉有加……”
周湛眉心拧得更紧,将他从上而下打量了个遍,突然嗤笑一声:“你就为此事而来?”
“自然不是,”梁荃升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般:“尚书大人正在值房中翻看有关赈灾粮案的案卷,眼下有疑虑未解,这才请下官来此,请您回去问话。”
周湛神情霎时冷透:“现在?”
梁荃升被周湛紧盯着,心下惴惴,闻言深吸一口气,随即大着胆子传达了姚琢玉的意思:“此案事关重大,尚书大人不能不过问。否则若被官家追究起来,免不了治尚书大人一个渎职之罪。”
周湛径直气笑了:“眼看仲辛之已被我二人说动,我现下如何能走?”
觑了觑他的神色,梁荃升小声安慰道:“大人,新官上任三把火,您还是莫要与他对着干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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