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泽自慈悲殿走出来,日头已至中天。
初时尚还能压着怒意,待走出殿门,那阵恼人的木鱼声又沉沉传来之时,赵泽猝然顿住脚步。
胸口剧烈起伏,衮服衣袖下,指骨紧握着那串佛珠,力道大得似要将珠子捻成齑粉。
李染手中拎着一只油纸包,里头装着的便是章太后吩咐给赵泽带回的糕点。
他眼力极好,见状只垂首站着,并不上前。
赵泽重重闭了闭眼,好容易压下心头暴戾,他转过身:“李染!”
李染闻言,这才快步走近,神情恭敬:“官家您吩咐。”
“宣周湛进宫,朕有话要问!”
“是。”
赵泽拂袖转身,想起什么,又道:“还有裴闻铮,也给朕宣进宫来!”
李染有些意外,他思忖片刻,谨慎开口:“可裴大人为避嫌,此前被暂罢了官职……”
赵泽大步往前走,声音清晰传来:“舞弊案不由他经手便是。倘若今日母后未曾要朕来相见,朕还不知如今刑部养着的,尽是群酒囊饭袋!”
李染垂下眼睫:“是,奴婢这便去宫外传旨。”
……
裴府马车缓缓停在东华门外,裴闻铮身着朱红官袍,缓步走下马车。
扶正头上的长翅帽,他抬眼看向不远处高筑的宫墙,唇角倏然勾起。
就在此时,一驾马车停在裴府马车旁,裴闻铮闻声回头,瞧清来人的瞬间,眉头轻轻一挑。
周湛不备今日会与裴闻铮照面,是以他拂开锦帘瞧见裴闻铮的刹那,眸色顿时一沉。
裴闻铮自然未曾错过他眼中神色,见状也不与他多说什么,转身便朝东华门走去。
周湛不欲与之寒暄,可瞧见他也不似要与自己多言的模样,心下不知怎的,倏然涌上一股莫名的烦躁。
蔺不为见周湛站在原地,许久未动,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瞧见早已走远的裴闻铮,心下不由有些惋惜。
自家大人与裴大人,从前多好的交情,何至于此啊?
他情不自禁地叹息一声,见周湛回身望来,蔺不为忙避开视线,一副心虚不已的模样。
周湛不与他计较,正了正衣冠之后,转身往东华门走去。
一旁的宋含章正站在道旁,口中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见周湛走远,下巴一抬,朝着蔺不为扬声招呼:“不为兄现下若是得空,不如与我寻个地儿,叙叙旧去?”
蔺不为轻嗤一声,正欲拒绝,可思索片刻又答应了下来:“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
周湛被内侍引着,来到文德殿时,裴闻铮已在殿中,闻得动静,他回身看来。
似乎才瞧见周湛一般,裴闻铮轻扯唇角,略一颔首算作招呼。
周湛视线落在他身上片刻便移开,只缓步行至堂中,俯身行礼。
赵泽正翻看着手中的奏折,闻言稍一抬眼,瞧见堂下一站一跪的二人,手中奏折“啪”的一声合上,冷声道:“免礼。”
周湛拎着官袍下摆,缓缓起身。
赵泽将奏折随手扔在一旁:“乡试舞弊案,刑部查得如何了?”
周湛拱手作答:“官家容禀,微臣此前审问了裴云霄以及翰林学士李广誉……”
“朕不要听过程,”赵泽面色一沉:“你只消告诉朕,可有眉目即可!”
裴闻铮低着头,双手拢在袖中,面上一派平静,毫无惶恐之色。
周湛暗暗心惊,脑海之中百转千回,他微微侧眸看向身旁之人,眸色渐冷。
但赵泽端坐于御案后,右手徐徐拨着佛珠,见周湛不出声,耐心几要消耗殆尽。
周湛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想起裴闻铮送来的信,他上前一步:“回官家,舞弊案如今虽未全然厘清,但微臣已查到了些线索。此案,忠勇侯府似乎也参与其中。”
御案后,赵泽的手缓缓握紧:“事关皇亲,刑部为何不早禀于朕知晓?”
“微臣今晨上的奏折中,已将刑部目前查到的线索誊写在其中。”
裴闻铮闻言,嘴角微微勾起。
昨日那封信递去周府之时,天色已晚,周湛能确认信中所写为真,那他定然是连夜提审了李广誉!
赵泽闻言,拧眉看向李染,后者顿时会意,忙从一旁尚未批阅过的奏折中将周湛呈上来的奏折翻找出来,恭敬地呈予赵泽。
赵泽接过,信手翻看几页,确认周湛所言不虚,他的神色顿时好看了几分。
周湛躬身站着,耳畔翻动纸张的声音偶有传来。
看罢奏折,赵泽看向殿中人:“此事,你可向旁人提起过?”
周湛一愣,他下意识地摇头:“微臣今日凌晨才写成这封奏折,并未向旁人提及过此事……”
话音未落,他的心剧烈跳动起来,官袍下的手紧握成拳。
不,此事还有一人知晓!
裴闻铮!
赵泽闻言,面上未曾表露什么,他站起身:“此案若是牵扯了忠勇侯府,那你刑部独自审案,就不妥当了。”
他绕出御案,缓步走下台阶,站在裴闻铮面前:“即日起,此案交由三法司会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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