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还未完全亮透,一丝丝灰白色的光从窗棂艰难地挤进来,给这肃杀的边关营地镀上了一层冷铁般的色泽。
萧澈站在将军府的密室里,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穿戴”。以往,即便是最简单的常服,也是由宫人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每一寸衣料都柔顺丝滑,熨帖无比。而现在,他正费力地将自己塞进一套硬邦邦的粗布盔甲里。
那盔甲的内衬磨得他皮肤有些发痒,皮革连接处散发着一股混杂了汗味和霉味的古怪气息,与龙涎香浸染了数十年的龙体格格不入。孟威站在一旁,脸上写满了担忧与不忍,却又不敢多言,只能低声道:“陛下,这……这是新兵营里最新的甲胄了,委屈您了。”
“无妨。”萧澈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他活动了一下筋骨,感受着这身廉价装备带来的束缚感,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朕既要当‘新兵’,自然要有新兵的样子。”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双手,曾执朱笔批阅天下奏章,曾牵着皇后的柔荑漫步御花园,曾抱着尚在襁褓的太子,唯独没有沾染过真正的尘埃。从今天起,它或许要学会握住别的什么东西了。
孟威亲自将萧澈送到了一个偏僻的营区门口,对着守门的军官低声交代了几句。那军官点头哈腰,随即领着萧澈,以“将军远房表侄萧十三”的名义,将他安插进了第五营第三队。
孟威临走前,眼神复杂地看了萧澈一眼。他知道,这支队伍正是整个镇北关里油水克扣最严重,风气也最败坏的一支,是钱参军特意为他那些沾亲带故的爪牙们安排的“安乐窝”。将陛下送进这里,无异于将一只猛虎扔进了猪圈,只是不知,这猪圈里的猪,是否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
萧澈,或者说“萧十三”,拎着一个简单的包袱,面无表情地踏入了那间属于新兵的大通铺。
一股浓烈的、难以言喻的气味瞬间冲入他的鼻腔。汗臭、脚臭、劣质饭食的馊味、木头发霉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尿骚气,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具有强大冲击力的气浪,熏得他差点当场停止呼吸。
御膳房里最细微的一丝油烟味都能让他皱眉的皇帝陛下,此刻却只是眼睫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便恢复了平静。
营房内光线昏暗,长长的大通铺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坐着几十个新兵。他们大多面带菜色,眼神麻木,身上的盔甲比萧澈的还要破旧。看到有新人进来,只是懒懒地抬了抬眼皮,随即又失去了兴趣。
这里,没有人在乎你从哪里来,因为所有人的终点看起来都差不多——在日复一日的欺压和克扣中,被磨掉所有的棱角和锐气。
萧澈寻了个角落,刚准备放下包袱,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便从门口响了起来。
“哟,又来新人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材不算高大,但显得十分精悍的青年军官,正双手抱胸,斜倚在门框上。他穿着小队长的服饰,脸上挂着一丝倨傲而刻薄的笑,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转着,透着一股精明与算计。
他便是这第三队的队长,张三,也是军需官钱参军的嫡亲表弟。
原本死气沉沉的营房里,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新兵们纷纷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仿佛他是某种会吃人的凶兽。
张三显然很享受这种万马齐喑的氛围,他迈着四方步,慢悠悠地走到萧澈面前,像是在打量一头待宰的牲口。
“你,叫什么名字?”他用下巴指了指萧澈。
“萧十三。”萧澈淡淡地回答。
“萧十三?”张三嗤笑一声,围着他转了一圈,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扫视,最终,停留在了萧澈那双即便穿着粗布衣衫也依旧显得修长白皙的手上。
“啧啧啧,”张三伸出粗糙的手指,就要去碰萧澈的手背。萧澈眼神一凛,不着痕迹地将手收到了身后。
张三的动作落了个空,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他冷笑一声,眼神更加不善了:“小子,挺横啊?”
他没有继续纠缠手的问题,而是凑近了些,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萧澈的脸和脖颈。
“看看这细皮嫩肉的,哪像是来当兵的?倒像是京城里哪个大户人家跑出来体验生活的公子哥。”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营房。
新兵们大气都不敢出,几个胆小的甚至往被窝里缩了缩。
萧澈没有说话,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古井无波,静静地看着张三,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的拙劣表演。这种眼神,不是一个新兵该有的眼神。那是一种长久身居高位,俯瞰众生时才会形成的漠然与威严。
张三被他看得心头一阵火起,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眼神!
他当兵多年,最恨的就是那些凭着关系进来,什么都不干,还整天摆出一副高人一等模样的“关系户”!他们抢了普通士兵的功劳,占了最好的资源,偏偏自己还得像条狗一样地伺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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