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澈那句充满昂扬斗志的“朕要扶持自己的商人,去跟他们抢生意”,在空旷的御书房内回荡,昭示着这位年轻的帝王,已经从林晚晚的“宏观调控”理论中,找到了打破僵局的利刃。
他此刻的热血沸腾,就如同一个找到了绝世剑谱的武者,恨不得立刻就冲出去,与那盘踞多年的恶龙大战三百回合。
然而,林晚晚看着他那副摩拳擦掌的模样,却并没有立刻附和,反而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神情重新变得严肃起来。
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清冷却又无比清晰地说道:“陛下,扶持我们自己的商人去‘开源’,固然重要。但这只是解决了问题的一半。在我们往水池里注水之前,得先把池底那个更大的窟窿给堵上。”
“窟窿?”萧澈的兴奋劲被打断,眉头微蹙,不解地看向她,“什么窟窿?”
林晚晚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指,指向了那堆积如山的、来自户部的账册。
她的目光平静而深远,仿佛能穿透那一张张泛黄的纸页,看到其背后隐藏的、帝国躯体上另一个正在不断失血的巨大伤口。
“陛下,我们刚刚解决了‘垄断’的问题,可账本上还藏着另一个,甚至更致命的漏洞——我们大梁的税收体系,已经从根子上就烂掉了。”
此言一出,比刚才的“宏观调控”更让萧澈感到震惊。
税收乃国之基石,是维系整个帝国运转的血脉。林晚晚竟然说,这血脉的根基已经腐烂?
“此话怎讲?”萧澈的表情瞬间变得无比凝重。他知道,晚晚从不说空话。
林晚晚走到那堆账册前,这一次,她没有去碰那些盐铁专卖的记录,而是从中抽出了几本最基础的、关于各州府田亩和人口的黄册,以及与之对应的税赋总录。
她将几本册子在萧澈面前摊开,声音沉静地开始了解剖这个庞大帝国最深层的弊病。
“陛下,请看。我朝的税制,承袭前朝,主要分为两大块:一是丁税,二是田税。看似简单明了,实则弊病丛生。”
她的手指,点在了黄册上那一排排密密麻麻的人名上。
“丁税,按人头收税。家中每多一个丁口,便要多缴一份税。这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尤其是那些子女众多的农户,是何其沉重的负担?风调雨顺时尚能勉力支撑,一旦遇上灾年,卖儿卖女,家破人亡,便在旦夕之间。百姓活不下去,便会沦为流民,甚至揭竿而起。陛下的江山,如何能稳?”
萧澈的脸色沉了下来。他当然知道丁税的弊病,历朝历代,因为人头税而引发的民变,史书上屡见不鲜。
林晚晚没有停顿,手指又移到了田亩记录上。
“再说田税,按田亩多寡纳税,本是正理。但我朝的田税,实在是太重了!重到许多自耕农辛苦一年,所得粮食除了缴纳赋税,竟不足以糊口。为了活命,他们只能被迫卖掉自己的土地,投靠到那些可以享受免税或减税特权的士绅、权贵门下,沦为佃户。如此一来,国家的税基不断流失,而权贵们手中的土地却越来越多,贫富差距愈发悬殊,国之根基,正在被一寸寸地动摇!”
她的话语,如同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划开了帝国华丽外袍下那溃烂流脓的伤口,让萧澈的心一阵阵地抽痛。
他看着那些冰冷的数字,仿佛看到了无数在苛政下挣扎呻吟的百姓面孔。
“而最不公平的是,”林晚晚的声音陡然转冷,“当穷苦百姓因为多生了一个孩子就要多缴一份税,因为多开垦一亩荒地就要被课以重税的时候,我们大梁真正的权贵和富商们,却有无数种方法,可以‘合法’地逃避赋税!”
她冷笑一声,语气中充满了讽刺:“他们将田产挂靠在有功名的族人名下,可以免税;他们通过复杂的商业契据,将巨额的商业利润化作田产的一部分,只缴纳极低的农业税;更有甚者,如摄政王一党,他们掌控的那些盐铁商号,每年向国库缴纳的税金,与其所获得的惊天利润相比,简直是九牛一毛!这,公平吗?”
“一个国家的税制,若不能做到‘损有余而补不足’,反而是在‘劫贫济富’,那这个国家,离分崩离析,也就不远了。”
林晚晚的最后一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萧澈的心上,让他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是啊,公平!
他作为帝王,口口声声说要为万民谋福祉,可他治下的税制,却是在逼着穷人走向绝路,同时放任富者愈富!
御书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显得格外萧索。
萧澈看着林晚晚,眼神中充满了痛苦和挣扎:“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他知道,沿袭了上千年的税制,其背后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比盐铁垄断要复杂百倍、千倍。想要撼动它,无异于与整个士绅阶层为敌。
林晚晚迎着他沉重的目光,缓缓吐出了四个字,那四个字,在未来的岁月里,将成为一场席卷整个大梁朝的伟大变革的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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