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源楛矢石砮 第123章 瘟疫（二）

“噶卢岱葬在了哪里？”

高礼师没有流泪，直视着尼楚贺萨满平静地问道。

“我们走得急，并不知道噶卢岱葬在了哪里。既然你们在部落里没找到她，我想她有可能被阿苏族长葬在了湖岗上，和她喂养的貂鼠为伴。这应该也是她的遗愿。”

尼楚贺萨满面色如水，眼里却藏着深不见底的忧伤。

“你们和我们一起回忽汗水吧？”

高礼师没有再问和噶卢岱有关的问题，只是很诚恳地看着尼楚贺萨满说道。

“谢谢你的好意！我和族人都不想离开祖先太远。”

尼楚贺萨满淡笑着，眼睛深处的忧伤被坚毅取而代之。为了部族的未来，她必须承担起萨满和族长的双重责任。

“阿浑！你和阿沙帮大狼他们拿些吃的来。

你们先吃点东西，然后就休息吧，天亮了不是还得赶路吗？”

尼楚贺萨满先看向站在她对面的噶卢岱的阿浑，又巡视了大家一圈，微笑着说道。

“好的！谢谢您！大半夜叨扰你们已经过意不去了！我们自己有吃的，就不用麻烦阿浑了。你们赶快休息吧！”

高礼师也抱歉地笑着看向阿浑和尼楚贺萨满说道。

“那好吧！阿浑，让他们暂住在你的斜仁柱里，你和阿沙去丰生（满语名字，汉意福祉、福禄）扎勒黑珠伊（满语称谓，汉意侄子）的斜仁柱里挤一下，可以吗？”

尼楚贺萨满看向噶卢岱的阿浑问道。

“当然可以！”

噶卢岱的阿浑爽快地答应道。

斜仁柱内外围观的族人都散去后，尼楚贺萨满也和她的爱根（满语称谓，汉意丈夫）一起告辞出去了。

“博吉利宜尔哈（满语名字，汉意菊花），你和丰生他们先去睡觉吧，我和大狼他们唠会嗑。”

噶卢岱的阿浑对自己的萨里甘（妻子）和追（儿子）说道。

所有人都离开后，噶卢岱的阿浑一面招呼大狼他们都坐到火塘边来，一面往火塘里加着柴火。

边吃边聊中，高礼师他们才知道阿浑他们猎鹰回来并没有回达巴库湖的部落，而是被尼楚贺萨满派去迎他们的族人直接带到了这里。虽然女儿们都不幸去世了，幸好出门打猎的儿子和孙子们保住了性命。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做为部族幸存的为数不多的长者之一，他必须忍住悲伤，打起精神协助尼楚贺萨满，使部族重新兴旺起来。

三十来年的猎鹰生活，让他已经习惯了瞬间发生在眼前的生生死死。他坚信只要有阿布卡赫赫（满族创世神话中的始祖母，天神）的护佑，不管耶鲁里（满语神话中的恶神）多凶残，部族都会繁衍延续下去！

“我记得已经去往天界的大萨满曾经对阿玛说噶卢岱是貂鼠神转世，因貂鼠而生，也会因貂鼠而死。几年前的那场大洪水时，如果不是阿苏族长舍命相救，噶卢岱应该早没命了……这次，你误杀了貂鼠妈妈，噶卢岱非但没有怪你，还喜欢上了你，这本不应该。你们间是孽缘，所以不会有好的结果。

噶卢岱本是貂鼠神转世，却一心想当鹰神萨满，而你竟然为她猎到了神鹰，为了制止这种逆天改命的结果出现，天神只得放出被埋压在地下的恶神耶鲁里。耶鲁里带来了瘟疫，借老鼠传染给了噶卢岱和我们部落的人……你如果真心爱过噶卢岱，就应该替我们部落所有活着的人着想，不要再去寻找噶卢岱，把她彻彻底底地忘掉！”

见大家都吃完饭后，噶卢岱的阿浑盯着低头不语的高礼师，语气强硬严肃地说道。

“我懂您的意思！如果事先知道结局，我宁可留在噶卢岱身边一起死去！”

高礼师的手攥得紧紧的，脸涨得通红，脖筋凸起，努力压制着内心即将充溢而出的狂涛巨浪。

噶卢岱，你是因为我的背叛才走得如此决绝吗？

你心里真正在意的是我还是阿苏族长？为什么他可以为你舍命，同你共生死，而我却只能一个人苟且地活在这世上？

天神啊！你可以带走噶卢岱，但你怎么可以控制我不去想她呢？

鹰神啊！既然你让我有缘得到了神鹰，为什么又狠心眼看着噶卢岱带着遗憾离开呢？

像噶卢岱这么善良的女孩为什么不能幸福顺利地生活到老？就因为她想成为鹰神萨满，想和其他女孩过不一祥的生活吗……

在一片黝黑的火山岩裸露着的山坡上，朝霞一样红艳的森吉里宜尔哈（满语，汉意杜鹃花，又称为达子香，金达莱）正在盛开，阳光明媚地照耀着花海。

“噶卢岱！你终于肯见我了！你知道吗？我爬了好多好多的山才找到这里！”

高礼师一把抱住站在达子香下，笑得如花般灿烂的噶卢岱，泪如雨下。

“我知道错了！虽然海霞对我有救命之恩，但是我也不该……”

没等高礼师说完，噶卢岱就用手温柔地遮住了他的嘴。

“你没有错！是我们有缘无份……”

噶卢岱垂下头，悠悠地说道。

“既然找到了你，我就不会再让你离开我半刻！”

高礼师抱紧了怀里的噶卢岱，生怕一眨眼的功夫噶卢岱就消失不见了。

“快看！神鹰飞来了！”

噶卢岱用手指着天际，兴奋地大声说道。

花海尽头蔚蓝的天空中有一个白点越来越近，高礼师用手遮挡住刺目的阳光望向那个白点。

“那是我在鄂克斯海猎到的神鹰！”

高礼师激动地对怀里的噶卢岱说道。

那只通体雪白的雄库鲁飞得比箭还要快，转瞬间就落在了高礼师眼前的花枝上，被紫红色的达子香花映衬得越加高贵俏丽。它锐利的双目对视着高礼师，似乎要开口与其对话。

“噶卢岱！是鹰神帮我找到你的，对吗？”

……

“大狼！醒醒！我是四狼，不是噶卢岱！你先把我放开，我被你勒得快上不来气了！”

高礼师从梦境中被唤醒，睁开眼时发现被他紧紧抱在怀里的竟然是一脸尴尬痛苦的杨宇桓，急忙松开了手。

虽然只是一场梦，却真实得让高礼师不想醒来。噶卢岱，你在给我托梦吗？可是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那片达子香花海应该在忽汗水……难道你是想告诉我你会化身为神鹰陪我回家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