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锦棠春深 第118章 含饴弄孙

腊月里的苏国公府，银装素裹，庭前那株历经沧桑的老海棠树，枝干覆着薄薄一层莹白，在冬日清冷的阳光下，显出一种沉静而遒劲的美。然而，比这雪景更令府中上下心头发暖、眉眼含笑的，是府里新添的、日日不同的热闹声息——那对在棠溪院降生、如今已过百日的龙凤胎，苏府第四代的头一双孙辈。

状元府邸与国公府仅一街之隔，自黛玉生产、坐满双月子后，柳清徽便时常以“祖母想念孙儿”为由，将黛玉连同两个襁褓中的小人儿接回苏府小住。苏云璋虽未明言，但每日在书房待的时间明显短了，若有若无的，总爱往老太君日常起居、如今也常充作临时“育儿堂”的暖阁附近走动。

两个小家伙，哥哥取名“苏棠”，妹妹取名“苏玉”，名字是皇帝亲赐，既嵌了苏府家徽“棠”字，又暗含了黛玉的“玉”字，寓意深长。百日宴后，两个孩子的模样也渐渐长开，褪去了初生时的红皱，显露出玉雪可爱的真容。哥哥棠哥儿继承了父亲苏砚之的清冷轮廓与眉眼，只是婴儿肥尚未退去，板着小脸时已有几分“小大人”的严肃模样，但偶尔被逗笑，那嘴角微扬的弧度，又与黛玉极似。妹妹玉姐儿则更像黛玉幼时，眉眼精致如画，一双眸子乌溜溜的，看人时总带着股天生的灵气与好奇，爱笑，笑声清脆如银铃。

暖阁内，炭火烧得正旺，暖融如春。

老太君歪在临窗铺着厚厚狐皮褥子的贵妃榻上，手里抱着刚吃过奶、正满足地打着小小奶嗝的玉姐儿。老人家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乱，戴着简素的抹额，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舒展着，眼睛笑得眯成缝，正拿着一枚光滑温润的羊脂玉平安扣，在玉姐儿眼前轻轻晃动，口里哼着不知哪年哪月的吴语童谣，调子悠长软糯。玉姐儿睁着乌溜溜的大眼，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去够，嘴里发出“咿呀”的声音，惹得老太君更是心花怒放，连声对旁边侍立的丫鬟道：“快瞧，咱们玉姐儿多机灵！这小手劲儿，将来定是个有福气的！”

另一边铺着厚厚绒毯的地面上，铺了张极大的、以细藤编织、内衬柔软棉垫的“婴戏毯”。苏云璋正“被迫”盘腿坐在上面。他今日只着一身家常的深青色直裰，外罩半旧的灰鼠皮坎肩，平日里执笔握卷、抚琴莳花的手，此刻却有些无措地虚扶着正努力在他腿边试图翻身的棠哥儿。小家伙穿着柳清徽亲手缝制的、绣着海棠缠枝纹的红色小棉袄，像个圆滚滚的福娃娃，正吭哧吭哧地试图从仰躺翻成俯卧，小脸憋得微红。

“用点劲儿，棠哥儿，对，肩膀过来……” 苏云璋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和，甚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与鼓励。他伸出手指，极轻地在小家伙的腰侧点了点，引导他用力。终于，棠哥儿成功翻了过去，趴在那里，昂起小脑袋，黑葡萄似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祖父，虽不会说话，但那眼神里分明带着一丝“我做到了”的小小得意。

苏云璋眼中漾开真切的笑意，伸手轻轻抚了抚孙儿柔软的发顶。“好小子。”他低声道，目光柔和。旋即，他似乎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以细竹丝编成的玲珑球，球内缀着小铃铛，轻轻一晃，便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他将球放在棠哥儿面前不远的地方。

棠哥儿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他先是好奇地看了看，然后开始手脚并用地朝着小球“爬”去——说是爬，其实更像是挪动，动作笨拙却异常认真。苏云璋也不帮忙，只是含笑看着，偶尔在小家伙偏离方向时，用手指轻轻拨正。那神情专注，仿佛在观察一株新芽如何破土，一朵蓓蕾如何舒展。

柳清徽端着两盏刚炖好的牛乳羹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老太君抱着玉姐儿逗弄，夫君则陪着棠哥儿“探险”。她脚步微顿，眼中瞬间盈满了温柔的笑意。岁月似乎格外优待她，做了祖母的“春棠夫人”，气韵愈发沉静雍容，只是眉宇间那份因爱而生的柔软，比往日更甚。

“都歇歇吧，乳母刚温好的牛乳羹，最是滋养。”她将羹盏放在小几上，先走到老太君身边，接过玉姐儿，“母亲抱了这许久，仔细手酸，让我来。”

玉姐儿到了祖母怀里，也不认生，小脑袋蹭了蹭柳清徽的衣襟，闻着熟悉的馨香，便安心地窝着，只拿一双大眼睛骨碌碌地转着看人。

柳清徽抱着孙女，走到丈夫和孙子旁边，蹲下身，将玉姐儿也放在绒毯上，让她挨着哥哥。她将牛乳羹用小银勺舀起，吹温了，先喂了棠哥儿一小口。小家伙吧嗒吧嗒嘴，似乎觉得味道不错，主动张开了小嘴。她又喂了玉姐儿，玉姐儿吃得慢些，却更秀气，边吃边对着祖母笑。

苏云璋也拿起另一盏羹，学着妻子的样子，尝试喂孙儿。他的动作起初有些生硬，生怕喂急了呛着，又怕喂慢了凉了。柳清徽在一旁看着，也不指点，只是眼中笑意更深。试了几次，苏云璋渐渐掌握了节奏，看着棠哥儿一口口咽下，那专注满足的神情，竟比他当年在朝堂上完成一项棘手的政务还要来得认真。

“慢些，莫急，咱们棠哥儿是个有耐心的。”柳清徽柔声道，也不知是在说给孩子听，还是在说给略显笨拙的丈夫听。

喂完羹，两个小家伙精力似乎更足了。玉姐儿开始咿咿呀呀地“说话”，小手挥舞着，想去抓哥哥衣襟上的海棠绣花。棠哥儿则对祖父腰间佩着的一枚青玉环产生了兴趣，小手努力地去够。苏云璋索性解下玉佩，放在绒毯上，让孙儿把玩。棠哥儿抓起玉佩，先是好奇地看了看，又放进嘴里啃了啃（被苏云璋及时轻柔地阻止），然后拿在手里晃啊晃，听着玉环相击的清脆声响，竟自顾自地咯咯笑了起来。

这笑声仿佛有感染力，连玉姐儿也跟着笑起来。暖阁内，顿时充满了婴儿稚嫩欢快的笑声，混合着炭火的噼啪声，驱散了冬日所有的寒意。

老太君看着眼前儿孙绕膝、其乐融融的景象，满足地叹了口气，对旁边的嬷嬷笑道：“这才是真正的天伦之乐。咱们苏家，多久没听到这样热闹的孩儿声了？自从云璋他们兄弟小时候过后……”

柳清徽拿过柔软的棉帕，细心替孙儿孙女擦去嘴角的奶渍，闻言抬头笑道：“母亲说的是。如今好了，棠哥儿玉姐儿来了，往后这府里，只怕要越来越热闹了。”

正说着，外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和丫鬟的请安声。是黛玉处理完医庐一些琐事，过来接孩子了。她掀起厚重的锦帘进来，带进一丝外面的寒气，脸颊冻得微红，更衬得肌肤如玉。她先向老太君、公婆行了礼，然后目光便落到了毯子上正玩得开心的儿女身上，眼中立刻漾开母性的温柔光辉。

“又劳烦祖母、父亲母亲照看了。”黛玉走过去，蹲下身，先摸了摸棠哥儿的额头，又亲了亲玉姐儿的脸蛋。两个孩子见到母亲，立刻更兴奋了，咿咿呀呀地朝她伸手。

“说什么劳烦，我们巴不得他们天天在这儿呢。”老太君嗔道，“玉丫头，你也是，医庐的事交给底下人些，自己多歇歇，别累着。”

“孙女晓得的。”黛玉笑着应了，从柳清徽怀中接过玉姐儿，又示意乳母抱起棠哥儿。她抱着女儿，看着小丫头在她怀里依赖地蹭着，心中一片柔软。抬头时，正对上苏云璋望过来的目光。那目光里，有对她辛劳的关切，更有对眼前这一幕满足的欣慰。

“砚之今日散值会早些，说是从兵部库房寻得了两把适合孩童玩耍的小木剑和小弓，要带回来给棠哥儿玉姐儿瞧呢。”黛玉微笑道，“怕是晚饭前就要过来。”

“哦？这小子，倒是心急。”苏云璋眼中掠过一丝笑意，显然对儿子这“迫不及待”的父爱表现颇为受用。

柳清徽起身，从一旁的描金柜子里取出两个早已备好的、鼓囊囊的锦囊，塞到两个孩子的襁褓边。“这是我新做的‘安神助长’香囊，里头是丁香、艾叶、陈皮几味，温和不刺激，让他们带着玩，闻着安心，也防着些冬日浊气。”

黛玉接过，道了谢。她知道，婆婆这香囊里的每一样药材都是精心挑选、反复斟酌过比例才缝制的，这份心意，比什么都珍贵。

又说了会儿话，黛玉才带着孩子告辞，回棠溪院去。暖阁内安静下来，炭火依旧暖融，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孩童的奶香与笑声。

苏云璋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覆雪的海棠枝干，半晌，对走过来的妻子轻声道：“看着他们，便觉得，这‘春深不谢’，总算是……有了最鲜活的着落。”

柳清徽与他并肩而立，望着窗外，目光悠远。“是啊。从前我们护着云璋、砚之他们，如今，他们又有了要护着的人。这‘含饴弄孙’，弄的不仅是孙儿的稚趣，更是咱们苏家，一代代往下传的根脉与暖意。”

窗外，雪不知何时又悄然飘落，细细的，柔柔的，覆盖着大地，也仿佛在孕育着下一个春天。而暖阁内，那份因新生命而滋生的、绵长深厚的喜悦与满足，正如同那炭火，持续不断地散发着温暖，照亮着苏府四世同堂的每一个角落，也为“春深不谢”的未来，注入了最坚实、最温暖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