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锦棠春深 第50章 扬州暗涌

马蹄踏过最后一道界碑，扬州城那标志性的繁华与湿润气息一同扑面而来。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商铺鳞次栉比，叫卖声不绝于耳，较之金陵，更多了几分市井的喧嚣与物欲的流淌。然而，端坐车中的苏云璋，却无心欣赏这“淮左名都”的盛景。他微阖着眼，指尖在膝上无意识地划动着，脑海中反复推演着即将面对的局面。

车队并未直接前往林如海的府邸，而是依照事先的计划，入住了城中一家并不显眼、却由苏家暗中掌控的客栈“云来居”。苏云璋只带了墨泉与两名最精干的护卫，扮作寻常客商模样，要了一处僻静院落。

稍作安顿，苏云璋便命墨泉持他的名帖，前往扬州知府衙门，拜会通判秦仲元。此人是苏衡的门生，为人还算正直，与林如海亦有几分公务上的往来，是眼下唯一可以信任且能接触到林府内部情况的官员。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苏云璋立于院中一株老槐树下，目光看似落在远处的飞檐，实则将客栈周围的环境尽收眼底。他注意到，对面茶楼临窗的位置，有两个看似闲谈的汉子，目光却时不时地扫过客栈门口；街角那个卖菱角的小贩，吆喝声有气无力，眼神却异常警醒。

“公子，”墨泉悄无声息地回到院中，脸色凝重，低声道：“秦通判说，林大人府上……情况确实不妙。他前日以公务之名前去探视，也被拦在门外，只说是病重，需要静养，谢绝一切访客。府内外，多了许多生面孔，看举止，不像是普通仆役，倒像是……练家子。”

苏云璋眸光一凛。果然！林府已被严密监控起来。

“秦通判人呢？”

“他不敢亲自过来，怕引人注意。但他让小人带话，今夜子时，他在城南的‘瘦西湖’画舫等候公子，那里相对僻静，他有要事相告。”

子时，月隐星稀，瘦西湖上波光黯淡，只有零星几艘画舫还亮着灯火，丝竹声若有若无。苏云璋乘着一叶小舟，悄然靠近其中一艘不起眼的乌篷船。船舱内，早已等候在此的秦仲元见到苏云璋，立刻起身，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与惶恐。

“世兄，您可算来了！”秦仲元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在耳语，“林大人他……恐怕不是简单的病重！”

“秦世兄，慢慢说，究竟怎么回事？”苏云璋示意他坐下，声音沉稳，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秦仲元深吸一口气，快速道：“约莫半月前，林大人便开始称病不朝。起初下官也以为只是寻常不适，但后来发现，连盐课司衙门的几位核心属官也见不到他了。所有公务，皆由盐运使杜充及其心腹把持。下官觉得蹊跷，几次三番求见，都被杜充的人以各种理由阻拦。直到前日，下官买通了林府一个负责采买的老仆，才得知……林大人根本不是静养，而是被软禁在府内！那老仆曾偷偷瞥见过一眼，说林大人面色青灰，瘦得脱了形，时常剧烈咳嗽，身边伺候的，除了一个跟随他多年的老仆林福，其余全是杜充安排的人！”

杜充！苏云璋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此人的资料，两淮都转盐运使，正是林如海的直属下属，背景深厚，与京中某位权势煊赫的亲王往来密切。

“可有太医诊治？”苏云璋追问。“杜充倒是请过几位大夫，但都是他带来的人，诊脉开方后便匆匆离去，药也是他们的人亲手煎制。林大人服了药，病情非但不见好转，反而愈发沉重！”秦仲元语气急促，“世兄，这分明是……是要生生拖死林大人啊！”

苏云璋心沉了下去。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这不是简单的谋害，而是近乎公开的软禁与慢性毒杀！杜充背后之人，势力之大，手段之猖狂，可见一斑。

“林大人的家眷呢？尤其是那位黛玉小姐？”“林小姐也被困在府中，据说日夜哭泣，身体愈发虚弱。杜充的人看得紧，外人根本无法接触。”

苏云璋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秦世兄，我必须亲眼见到林世兄。”

秦仲元面露难色：“这……林府如今如同铁桶一般，如何进去？”

“明路不通，就走暗路。”苏云璋目光锐利，“那老仆林福，可否设法联系上？”

秦仲元思索片刻，咬牙道：“那老仆每日清晨会从后角门出来，丢弃一些杂物，或有可乘之机。下官可以安排！”

次日拂晓，天色未明，扬州城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湿气中。林府后巷，一个佝偻的老者提着泔水桶，颤巍巍地推开角门。早已埋伏在侧的墨泉，如同鬼魅般闪出，低声道：“林福老丈，苏云璋公子派我前来。”

林福浑身一颤，浑浊的老眼中爆发出希冀的光芒，随即又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真是苏公子？”

“公子已至扬州，急需见林大人一面。今夜三更，可能安排？”

林福犹豫片刻，重重点头：“三更时分，老奴在西院墙下接应。那里有棵老槐树，守卫相对松懈。只是……大人他……唉，你们见了便知。”

是夜，月黑风高。苏云璋与墨泉一身夜行衣，借着夜色掩护，悄无声息地潜至林府西院墙外。果然见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倚墙而生。三更梆子响过，墙内传来三声轻微的猫叫。墨泉身手矫健，率先攀上树，又垂下绳索，将苏云璋拉了上去。

墙内，林福早已等候多时，见到苏云璋，老泪纵横，几乎要跪下去，被苏云璋一把扶住。

“苏公子，您可来了！大人他……他快不行了！”林福声音哽咽，带着苏云璋穿过荒废的庭院，来到一处偏僻的书房。书房内只点着一盏如豆的油灯，药味浓得呛人。

借着昏暗的灯光，苏云璋看到了榻上的林如海。仅仅一年未见，那位曾经风姿清矍、与他手谈论道的长者，已然形销骨立，面色是一种不祥的青灰色，眼眶深陷，呼吸微弱而急促。听到脚步声，他费力地睁开眼，待看清是苏云璋时，那黯淡的眸子里骤然迸发出一丝光亮，干裂的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却引发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苏云璋快步上前，握住他枯瘦如柴、冰凉刺骨的手，心中剧震，酸楚与愤怒交织翻涌。

“林世兄……”他声音低沉，带着难以抑制的沙哑。

林如海死死抓住他的手，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用尽全身力气，断断续续地说道：“子……子珩……他、他们……在药里……盐引……账册……在……在……”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他猛地呕出一口黑血，溅在苍白的衣襟上，触目惊心。

“大人！”林福扑上前，用帕子擦拭，老泪纵横。

苏云璋紧紧握住林如海的手，目光沉痛而坚定：“世兄，不必说了，我明白。账册，我会找到。黛玉，我会护她周全。你……一定要撑住！”

林如海望着他，眼中是托付，是不甘，最终化为一丝解脱般的微弱笑意，缓缓闭上了眼睛，气息愈发微弱。

苏云璋站起身，环顾这间被死亡阴影笼罩的书房，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扬州的水，果然深不见底。而他，已经踏入了这汹涌的暗流中心。杜充，还有他背后那只巨大的黑手……他一个都不会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