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锦棠春深 第9章 兄妹日常

西苑的书房虽好，墨香虽雅，却终究拘不住一个三岁孩童天性里对奔跑与嬉戏的向往。晦庵先生深谙张弛之道，每日只授课半日，余下的光阴，便由得苏云璋自在安排。而这自在里，最令他期待的，便是与嫡亲妹妹苏璎的相处时光。

苏璎比云璋年幼两岁，正是蹒跚学步、咿呀学语的年纪。她不像兄长那般已初显沉静，如同一棵需要阳光雨露、尽情舒展枝叶的小苗，精力充沛，笑声咯咯，是整个苏府的开心果，也是众人捧在掌心的小娇娇。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透过海棠枝叶的缝隙，在青石板上洒下斑驳跳跃的光点。苏云璋刚临完十张大字，得到先生首肯后，便像一只出了笼的小雀，脚步轻快地往后院跑去。他知道，这个时辰，妹妹定然在母亲院子的后园里，由奶娘和丫鬟们看着玩耍。

果然，刚穿过月亮门，就听见苏璎咿咿呀呀的稚嫩声音，伴随着奶娘温柔的引导：“小姐慢点走，看，蝴蝶飞啦！”

只见穿着杏子红绫裙、像个玉雪团子般的小丫头，正摇摇晃晃地追着一只菜粉蝶，小胳膊小腿努力地协调着，试图跟上那翩跹的影子。她头上柔软的发丝扎成两个小揪揪，随着她的动作一颠一颠，小脸红扑扑的，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对世界的好奇。

一见到兄长进来，苏璎立刻放弃了那只越飞越远的蝴蝶，咧开只长了寥寥几颗乳牙的小嘴，露出一个大大的、无齿的笑容，张开双臂，口齿不清地喊着：“哥哥……哥哥……” 然后便迈着不太稳当的步子，像只笨拙又急切的小鸭子，朝着苏云璋扑了过来。

苏云璋见状，赶紧快走几步迎上去，在小妹妹险些要摔倒前，稳稳地扶住了她的小身子。奶娘和丫鬟们在后面看着，都掩嘴笑了起来。

“璎儿乖。”苏云璋学着大人的样子，用袖子轻轻擦了擦妹妹鼻尖上冒出的细小汗珠，语气里带着小哥哥特有的责任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宠爱。

苏璎却不管这些，两只小胳膊紧紧抱住哥哥的腿，仰着小脸，继续含糊地要求：“哥哥……玩……玩……”

苏云璋看着她那纯然依赖和期盼的眼神，心中一片柔软。他其实对那些幼稚的嬉闹游戏兴趣不大，更偏爱安静地观察事物，但面对这个软糯的妹妹，他总是格外有耐心。

他想了想，牵起妹妹一只软乎乎的小手，引着她走到那株老海棠树下。树荫浓密，清凉怡人。他指着树干上缓缓爬行的一只背着亮壳的瓢虫，试图引起妹妹的兴趣：“璎儿你看，小虫虫，亮晶晶的。”

苏璎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她凑近了些，睁大了眼睛，伸出小手指想去碰，又有些胆怯地缩回来，嘴里发出“哦哦”的惊叹声。

然而，孩子的兴趣转瞬即逝。不过片刻，她又开始摇晃哥哥的手，执着地要求：“玩……哥哥玩……”

苏云璋无奈，却也不忍心拒绝。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自己腰间挂着的一个小巧的、用来装零嘴的锦囊上。他灵机一动，从里面掏出一小块用油纸包着的、先生奖励他的松子糖。金黄色的糖块在阳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

“那……哥哥把糖糖藏起来，璎儿找，好不好？”他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妹妹齐平，用她能理解的方式说道。

苏璎虽然不能完全明白“藏”和“找”的游戏规则，但那亮晶晶的糖块显然极具吸引力。她拍着小手，雀跃地蹦跶了两下：“糖糖！找糖糖！”

苏云璋让她背过小小的身子，自己则拿着那颗小小的松子糖，在树根旁、一块光滑的石子后面比划了一下，最终，他选择了一个对妹妹来说既有挑战性又不至于完全找不到的地方——他将糖块小心地放在了老海棠树一处低矮且凹陷的树根窝里，用一两片落叶虚虚地盖着。

“藏好啦，璎儿来找吧。”

苏璎立刻转过身，小脸上满是兴奋和茫然，显然不知道从何找起。她先是学着哥哥的样子看了看树根，又扒拉了一下旁边的草丛，一无所获，小嘴开始微微撅起，显得有些着急。

苏云璋也不提醒，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她，嘴角含着一丝温和的笑意。

终于，在奶娘轻微的提示手势下，苏璎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个树根窝，她蹲下小身子，伸出小手笨拙地拨开落叶，当触碰到那油纸包时，她立刻惊喜地叫了起来：“糖糖！找到！”

她拿起松子糖，剥开油纸，看着那晶莹的糖块，眼睛亮得像星星，迫不及待地就要往嘴里塞。

就在这时，她动作一顿，看了看手里香甜的糖块，又抬头看了看一直耐心陪着她、引导她的哥哥，似乎想起了什么。她努力地将那块对她而言不小的糖掰开，虽然弄得满手黏糊糊，却成功分成了两半。然后，她踮起脚，将其中明显大一些的那半，努力地举到苏云璋嘴边，奶声奶气地说：“哥哥……吃！”

苏云璋愣住了。他并不嗜甜，先生也嘱咐他少吃零嘴。但看着妹妹那亮晶晶的、充满分享喜悦的眼睛，和她那沾着糖渍却无比真诚的小脸，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微微低头，张开嘴，任由妹妹将那半块糖塞进了他嘴里。甜腻的滋味在口中化开，似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香甜。

兄妹俩就并排坐在海棠树下的石阶上，你一口我一口地吃着那半块松子糖。阳光透过叶隙，在他们身上跳跃，勾勒出温暖的光斑。微风拂过，带来青草和泥土的清新气息。

“哥哥，”苏璎靠在哥哥身上，小脑袋蹭了蹭，含着糖含糊不清地问，“宫……好玩？”

苏云璋想了想那天在宫中的经历，规矩繁多，步履维艰，他摇了摇头，认真地对妹妹说：“不好玩。不能跑，不能大声说话，不如家里好，不如陪璎儿好玩。”

“哦。”苏璎似懂非懂，却听懂了“陪璎儿好玩”，立刻满足地笑了，用力点头，“在家！哥哥陪！”

“好。”苏云璋答应得干脆，伸手揽住妹妹软软的小肩膀。

吃完糖，苏璎的精力似乎又恢复了，开始在树下捡拾掉落的海棠花瓣，笨拙地想将它们堆在一起。苏云璋看不过去，便也帮她捡，还寻来柔软的草茎，耐心地将那些完整的花瓣一片片串起来，虽然歪歪扭扭，终究成了个小小的、充满童趣的花环。

他小心地将这稚拙的花环，戴在了妹妹的头上。红色的花瓣映着苏璎灿烂无邪的笑脸，竟有一种动人心魄的纯真之美。

“哥哥最好！”苏璎高兴极了，顶着花环又开始绕着哥哥转圈，嘴里哼着不成调却快乐无比的儿歌。

苏云璋看着她欢快的模样，也微微笑了起来。他想起先生偶尔念过的诗句，“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兄弟和睦，家宅安宁。此刻，与妹妹相伴的温馨，或许便是这诗句最平实动人的体现。外面的世界纵然有宫廷的威严，有先生的深奥学问，但这份环绕在身边的、依赖他信任他的稚嫩亲情，才是他小小世界里，最踏实、最温暖的底色。

春日的阳光暖融融地照着庭院，照着嬉闹的孩童，照着那一树青果初结的海棠。岁月在此刻，显得如此绵长而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