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沈默言提前到了“百乐门”。
夜总会里空荡荡的,和白天的喧嚣判若两地。只有几个清洁工在懒洋洋地拖着地板,消毒水和昨夜残留的酒气混在一起,味道有点冲鼻子。他绕到后台,找到那间狭小、堆满杂物的琴房,算是他临时的落脚点。
刚推开门,一个人影就从角落里站了起来,吓了他一跳。
是周立文,那个穿灰色长衫的学者。他推了推金丝眼镜,脸上带着点歉意,压低声音:“沈兄弟,冒昧了,吓着你了吧?我估摸着你可能会提前来。”
沈默言看着他,没动。心里快速盘算着这人的来意。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走到钢琴边,用眼神询问对方有什么事。
周立文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像怕被墙听了去:“我昨天回去琢磨了一宿,越想越不对劲。这地方,‘百乐门’,绝对是个是非窝!你看啊,来的都是什么人?日本军官、政府要员、洋行买办、还有那些来历不明的富商……这就是个天然的情报交换站!”
他喘了口气,继续分析,眼神里闪着一种找到真相的兴奋光:“台上那林曼丽,不简单。我打听过了,她背景有点模糊,但交际很广,跟几边的人似乎都说得上话。还有那个张副官,昨天盯着你我看的那个,是特高课的人,心狠手辣是出了名的。咱们这些‘意外掉进这口大锅里的鱼’,不抱团,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沈默言安静地听着,心里认同他的判断。这人观察力确实敏锐,而且愿意主动分享信息,寻求合作,是个不错的开局。但他没法说话,只能再次点头,表示自己在听,并且同意。
周立文见他反应平静,似乎松了口气:“沈兄弟,你虽然不能言,但心里跟明镜似的。我看得出来。咱们得想办法跟其他人通个气,至少知道还有哪些是‘自己人’,别到时候自己人打了自己人。”
就在这时,琴房虚掩的门又被轻轻推开了。
进来的是个穿着粗布短褂、围着条旧围裙的中年男人,看着五十上下,脸上堆着生意人惯有的圆滑笑容。是王福贵,那个客栈老板设定的回廊者。他手里还提着个热水壶。
“哎呦,周先生,沈琴师,都在呢?”王福贵笑呵呵地打招呼,眼神在沈默言和周立文之间飞快地扫了一圈,“我看这后台冷清,给你们送点热水过来,泡茶喝暖和暖和。”
他也不客气,自顾自地找了把椅子坐下,叹了口气:“这鬼地方,真是……昨天可把我吓坏了!那枪啊炮的,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折腾。咱们呐,真得互相照应着点。”
周立文显然对王福贵的加入有些意外,但也没排斥,顺着他的话头说:“王老板说得对,我们正在商量这事。目前看来,除了我们三个,昨天我还注意到几个人可能跟咱们一样。”
他掰着手指数:“那个穿洋装的女学生,林小雨;那个看起来挺壮实的司机,李大刚;还有个穿得很时髦,像演员的赵雪梅;哦,还有个归国华侨打扮的陈安娜,以及一个总拿着相机的年轻记者,孙志强。加上我们三,正好八个。”
王福贵一拍大腿:“对对付!我也留意到他们了!八个人,不少啊。咱们得找个机会碰个头,对对情况,这眼瞅着三十天呢,总不能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吧?”
周立文看向沈默言:“沈兄弟,你觉得呢?我们怎么联系他们?这地方人多眼杂,直接聚在一起太扎眼了。”
沈默言沉吟了一下,走到钢琴边,手指轻轻落在琴键上。他没有用力按下去发出声音,只是虚按着,然后看向周立文和王福贵,手指在几个特定的、不连续的音符键位上依次虚点了几下,组成一个简单的、不显眼的节奏模式。
周立文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用琴声?定个暗号?”
沈默言点头。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隐蔽的沟通方式。
王福贵也凑过来看,脸上露出佩服的神色:“高啊!沈琴师这法子好!谁听了都只当是你在练琴,不会起疑心!就这么办!”
三人又低声商议了几句,定下了晚上演出间隙,由沈默弹奏一段特定的、略显突兀但又不会太引人注意的旋律作为召集信号,听到信号的人,想办法到后台杂物间附近汇合。
商量妥了,周立文和王福贵先后离开了琴房。
沈默言看着王福贵离开的背影,微微皱了下眉。这人表现得太过热情和顺从,那种圆滑总让他觉得有点不踏实。但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傍晚,“百乐门”再次活了过来。
灯光亮起,宾客盈门,靡靡之音充斥每个角落。沈默坐在钢琴前,手指流畅地弹奏着暖场的曲子,目光却不动声色地扫过全场。
他看到了林小雨坐在一个卡座里,好奇地东张西望;李大刚依旧在角落的散台喝着闷酒,但眼神比昨天警惕了许多;赵雪梅换了一身墨绿色旗袍,正和一个大腹便便的富商谈笑风生,演技浑然天成;陈安娜坐在稍远的位置,神情带着一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忧思;孙志强则拿着相机,假装在拍舞台,镜头却时不时扫向一些敏感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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