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的北京,寒风像淬了冰的刀子,刮过棋盘街的青石板路,卷起细碎的雪沫子,往行人的脖领里钻。
袁崇焕府邸的朱漆大门紧闭着,门檐下挂着的红灯笼早就褪了色,在风里摇摇晃晃,像个垂头丧气的哨兵。
内室里,黄氏正坐在靠窗的花梨木桌旁,就着昏黄的烛火整理一摞兵书手稿。
烛芯爆出一点火星,她抬手拢了拢鬓边的碎发,指尖蹭到袖口磨出的毛边——自从丈夫去了辽东,府里的用度就越发节俭,这件藕荷色的褙子还是三年前做的,边角已经有些发白。
娘,你看我这个拉弓的姿势对不对?
四岁的袁文弼攥着一把小巧的牛角弓跑进来,小脸上满是认真。
那弓是袁崇焕临走前亲手做的,弓梢刻着强身卫国四个字,磨得光滑发亮。
袁文弼的小手还握不住满弓,却执意要学着父亲的样子,把弓弦拉得响。
黄氏放下手中的狼毫笔,笑着握住儿子的小手:慢些,你爹说过,拉弓要先沉肩坠肘,心要静才行。
她轻轻调整着袁文弼的姿势,目光落在那把小弓上,眼眶忽然有些发热。
丈夫上次寄信回来,说辽东的雪比北京还大,将士们的棉衣不够,他把自己的棉袍都拆了,分给了站岗的哨兵。
正思忖着,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是的砸门声,震得窗棂都在颤。
黄氏心里一下,下意识地把袁文弼护在身后。
一个仆役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声音发颤:夫人,是...是锦衣卫!他们说...说要查抄袁府!
话音未落,大门一声被撞开,一群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涌了进来,靴底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重的响声。
为首的锦衣卫千户面无表情,手里拿着一卷明黄的圣旨,高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袁崇焕通敌谋逆,罪证确凿,着即查抄其府,家属拘押待审!钦此!
黄氏脸色煞白,踉跄着上前一步:大人,我夫君忠心耿耿,绝无谋逆之事!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只换来千户的一声冷笑。
忠不忠心,自有圣断。我等只是奉旨行事。
千户挥了挥手,锦衣卫们立刻四散开来,开始翻箱倒柜。
书房里的藏书被粗暴地扔在地上,书架被推倒,发出的巨响;卧室里的衣物首饰被尽数搜出,连袁文弼的小棉袄都被扔在一旁;客厅里,袁崇焕当年在宁远之战后,辽东将士们赠送的那副纪念铠甲,也被两个锦衣卫抬了起来——那铠甲并非军用,只是用铜片装饰的礼仪甲,上面还刻着将士们的名字,此刻却成了的。
袁文弼吓得紧紧攥着小弓,躲在黄氏身后,大眼睛里满是恐惧。
一个锦衣卫抄到内室,看到桌上的兵书手稿,一把抓起来就要撕。
黄氏急了,扑上去阻拦:这是我夫君的心血,不能撕!
那锦衣卫不耐烦地推了她一把,黄氏站立不稳,重重地摔在地上,额头磕到了桌角,渗出血来。
袁文弼哭喊着扑过去,抱住黄氏的脖子。
锦衣卫厉声呵斥:逆贼之子,休得放肆!
绣春刀的刀鞘重重地打在袁文弼的背上,孩子疼得地一声哭了出来。
黄氏心如刀绞,挣扎着把儿子搂在怀里,泪水混合着额头的血水滚落下来。
不到一个时辰,曾经整洁有序的袁府就变得狼藉不堪。
所有财物被装了满满十几辆马车,连仆役们的衣物都被搜刮一空。
千户看了看地上的黄氏母子,冷冷吩咐道:带走。
两个锦衣卫上前,架起黄氏,另一个则粗鲁地扯着袁文弼的胳膊,把他们往外拖。
走出府门时,黄氏回头望了一眼,只见朱漆大门上已经贴上了封条,门檐下的红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欲坠,像是在无声地哭泣。
街上围了不少百姓,指指点点,有人小声议论。
这就是袁崇焕的家眷啊,真是活该。
听说他引后金兵入关,害得咱们京城都被围了,杀了他都不解恨!
那些话语像针一样扎在黄氏的心上,她想辩解,却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
锦衣卫把他们带到了诏狱附设的牢房。
那是一间阴暗潮湿的小房间,墙壁上渗着水珠,角落里堆着发霉的稻草,一股刺鼻的霉味和血腥味扑面而来。
袁文弼吓得瑟瑟发抖,紧紧攥着黄氏的衣角,小弓还在他的手里,只是弓弦已经被刚才的拉扯弄断了。
娘,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啊?爹什么时候回来?
袁文弼小声问,眼睛里满是不安。
黄氏摸了摸儿子的头,强忍着泪水。
快了,你爹很快就会来接我们的。
可她心里清楚,丈夫此刻还被关在诏狱里,生死未卜。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每日只能得到一碗粗粮和一点清水。
粗粮又冷又硬,难以下咽,袁文弼吃了几口就吐了出来。
黄氏心疼儿子,把自己碗里的粗粮掰了一半,泡在清水里变软了,再喂给儿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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