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二年八月的紫禁城,暑气像一块浸了油的棉絮,黏腻地贴在朱红宫墙上。
太和殿的琉璃瓦在午后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殿檐下的铜铃却纹丝不动,连一丝风都吝啬前来吹散这压抑的沉闷。
朱由检坐在乾清宫暖阁的龙椅上,指尖捏着辽东巡抚袁崇焕送来的急报,纸张边缘被他攥得发皱——后金可汗皇太极的八旗铁骑已在关外集结,探子回报,其部众沿着长城线铺开,那密密麻麻的营帐,像一群窥伺猎物的狼。
才刚扳倒魏忠贤,关外怎么就又起狼烟?他心里发紧,指尖冰凉得不像样子。
“又是后金!”
他猛地将奏疏拍在案几上,青瓷笔洗里的墨汁溅出几滴,落在明黄色龙纹桌布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乌黑。
登基刚满两年,他宵衣旰食,以为铲除阉党便能扫清积弊,让朝政焕然一新,可这关外的烽火,怎么就烧得越来越旺?
袁崇焕去年在平台召对时跟他掷地有声的“五年复辽”,如今听来竟像个讽刺的笑话。
一年过去,不仅辽东失地未收半寸,皇太极反倒敢公然在长城外摆阵,连蒙古部落都暗通款曲,这是要将大明的北边防线彻底合围啊!
若袁崇焕真能复辽还好,可他要是食言……念头刚起,他便用力压下,对一旁的王承恩厉声道。
“传旨,让袁崇焕即刻入京议事!”可话音未落,心头又猛地一沉——关宁铁骑全靠袁崇焕节制,此时召他入京,关外防线岂不成了空壳?终究还是得靠他。
他无力地摆摆手,语气里满是压抑的怒火与无奈。
“罢了,让他死守宁远、锦州,若后金真敢破关,提头来见!”
王承恩躬着身收拾案几上的奏疏,指尖轻得像怕惊扰了皇上紧绷的神经。
他知道,皇上近来夜里总睡不安稳,除了关外的边患,陕西、山西的灾情更像一根细刺,扎在心头拔不掉。
朱由检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另一叠泛黄的奏疏。
陕西巡抚胡廷宴的字迹里满是绝望,纸张上的“赤地千里”“民不聊生”的字眼像冰锥一样扎进眼里,尤其是那句“延安饥民夺仓”,让他后背发凉。
饥民变乱,最是可怕。
万历年间的流民之乱还历历在目,如今这星星之火,若不赶紧扑灭,迟早要烧成燎原之势。
可他手里能调动的粮草,连塞牙缝都不够。
“大伴,现在国库还有多少银子?”
朱由检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王承恩身子一僵,头埋得更低。
“回皇上,国库已经所剩无几,户部那边……上个月刚给关宁军拨了军饷,如今能调动的,不足五十万两。”
五十万两!朱由检只觉得眼前发黑——这点银子,连关宁军三个月的军饷都不够,更别提赈济陕西数十万嗷嗷待哺的灾民。
他闭着眼靠在龙椅上,朝堂上大臣们的争论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东林党人捧着“仁政”的牌子喊着减赋,可他们没说减了赋边军喝西北风去。
阉党余孽趁机跳出来要加征“辽饷”“练饷”,可他们忘了天启年间加饷加出了多少流民!减也不是,加也不是,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大明一步步垮下去?
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却想不出半条生路。
“让户部尚书侯恂来见朕。”
朱由检沉声道,语气里带着最后一丝希望。
不多时,侯恂急匆匆地走进暖阁,官服上还沾着赶路的尘土,跪地行礼时膝盖磕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侯恂,陕西灾情紧急,你可有办法筹措赈银?”
朱由检往前倾了倾身,目光里满是期盼。
侯恂抬起头,脸上的难色像涂了层墨似的。
“皇上,臣已尽力调拨各地粮仓,但陕西灾情过重,粮仓早已见底。若想赈济,只能从内帑拨款,或是向江南富户募捐。”
“内帑?”
朱由检苦笑一声,眼底的光瞬间熄灭——他的内帑,去年就被掏空填补军饷窟窿了,连皇后的首饰都变卖了些。
江南募捐?那些士绅地主一个个精得像猴,表面上高喊忠君,实则一毛不拔,地方官催得急了,转头就写奏折骂他苛待士民。
朕这个皇帝,竟连筹措点赈银都如此难!他靠回椅背上,只觉得浑身乏力,连发火的力气都没有了。
侯恂沉默不语,他知道皇上所言非虚。
明朝自万历以来,财政早已积重难返,万历皇帝搜刮的民脂民膏大多流入藩王和宦官手中,到了崇祯朝,只剩下一个空壳子。
朱由检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庭院里那棵老槐树。
树叶已开始泛黄,一阵微风吹过,落下几片枯叶,像极了如今摇摇欲坠的大明江山。
“还有朝堂之事。”
朱由检突然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
“魏忠贤虽死,但其党羽仍在,近日有人弹劾翰林院编修钱谦益结党营私,你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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