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知府衙门的书房内,烛火摇曳,将熊文灿的身影拉得颀长,投在斑驳的墙壁上。
他背着手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中泉州港模糊的帆影,眉头紧锁如打结的绳索。
案几上摊着一份折叠的密报,边角已被反复摩挲得发毛,上面“林墨”“小琉球”“红夷炮”“膛线”几个字被他用朱笔圈了又圈,鲜红的墨迹像是渗着担忧,在烛火下泛着沉沉的光。
“郑芝龙盘踞海上已够棘手,如今又冒出个林墨……”
熊文灿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窗棂,发出“笃笃”的轻响,与远处更夫的梆子声遥相呼应。
自去年深秋林墨以几艘改装货船击退荷兰两艘战船的消息传到泉州,这个名字便像一颗投入静水的石子,在他心头漾开层层涟漪。
起初他只当是个运气好的流民头目,靠着几分蛮勇和郑芝龙的暗中接济才侥幸得胜,可随着后续密报不断传来。
夯土筑墙建成台中堡、开设冶铁铸炮三大工坊、造出射程超千步的带膛线火炮,甚至有荷兰商人在泉州私下打探“台中堡玻璃器皿”的货源,熊文灿的心便像被一块巨石压着,越发沉了下去。
“大人,夜深了,该歇息了。”
侍从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奉上一杯冒着热气的武夷岩茶,茶烟袅袅,带着醇厚的香气。
熊文灿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却没喝,只是盯着杯中晃动的茶水,仿佛要从那涟漪里看出些什么。
“你说,一个连籍贯都查不清的流民头目,凭什么在短短半年内闹出这么大动静?”
侍从是个机灵人,知道这话不是真要他回答,只是垂手侍立一旁,大气不敢出。
熊文灿自嘲地笑了笑,笑声里满是无奈:“凭郑芝龙的扶持?可郑芝龙自己的造船厂还等着红夷炮装备新船,却肯让林墨每月给他造三门炮;凭荷兰人的纵容?可他又刚把荷兰人的‘海狼号’打得起火逃窜……这里面的水,太深了,深到让人不安。”
他最忌惮的,是林墨与郑芝龙之间那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郑芝龙虽受朝廷招安,官拜游击将军,却手握万余水师,割据闽南沿海,商船往来南洋,岁入百万两,朝廷对其始终是“用之防之”,如履薄冰。
如今林墨崛起于台湾海峡另一侧的小琉球,既不向朝廷称臣,也不明确依附郑芝龙,自成一派,却又与郑芝龙有炮械交易,这就像在朝廷海防的堤坝上凿开了一道细缝,若不及时探查清楚,一旦两人联手,闽南沿海的海防便会彻底失控,他这个泉州知府,怕是要人头不保。
“绝不能让他成为第二个郑芝龙!”
熊文灿猛地将茶杯顿在案几上,茶水溅出杯沿,浸湿了密报上“月产四门火炮”的字样,他却浑然不觉,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第二天一早,熊文灿便召集幕僚议事,衙门大堂内气氛严肃,几个身着青色官袍的幕僚围坐案前,都低着头看着桌上的海防图。
熊文灿坐在主位,手指点着图上的小琉球。
“春汛将至,海盗与荷兰人恐会趁机作乱,本府决定派官员前往台湾周边巡查海防,诸位以为派谁去合适?”
幕僚们纷纷附和,有的推荐经验丰富的海防同知,有的提议让水师游击带队,唯有心腹参军陈默低声提醒道。
“大人,小琉球如今局势复杂,林墨与郑芝龙往来密切,又有荷兰人盘踞热兰遮城,贸然派官船去,定会引起林墨警惕,怕是查不到实情。”
陈默的话正中熊文灿下怀,他缓缓点头:“参军所言极是,明着巡查容易打草惊蛇。”
他在书房内踱来踱去,脑海里反复盘算着探查方案。
让商人乔装?台中堡与泉州“同顺号”等商铺贸易频繁,林墨对泉州商人定会多加留意。
派水师士兵混入?士兵身上的悍气难掩,流民堆里一眼就能看出异常。
突然,他想起密报中提过“郑芝龙每月会从泉州收拢百名流民送往台中堡,充作农耕与工坊劳力”,眼中顿时闪过一丝精光,停下了脚步:“有了,让王忠去!”
王忠是熊文灿一手提拔起来的巡检,出身寒门,早年读过几年私塾,后来投军从戎,既懂文墨又有武艺,为人精明干练,更难得的是会说闽南话和几句荷兰语,曾多次乔装成流民、商贩探查海盗动向,从无失手。
听到传唤,王忠立刻从泉州港巡检署赶来,一身捕快装束,腰佩长刀,神色肃然。
熊文灿屏退所有幕僚,只留两人在书房密谈,他从衣柜里取出一套满是补丁的粗布长衫,还有一顶边缘磨破的儒巾,扔在王忠面前:“王忠,此次的任务明着巡查行不通,本府给你换个身份。”
王忠看着那套散发着霉味的破衣烂衫,有些迟疑:“大人,扮成商人或水手不是更方便探查吗?这逃荒秀才……怕是连工坊的门都进不去。”
“商人身份太扎眼,水手又难近核心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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