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二年(1629)二月十六日,紫禁城的晨雾像一层薄纱,裹着尚未散尽的寒意,黏在乾清宫的金砖地面上。
崇祯帝朱由检披着玄色龙袍,袍角扫过地面时,带起细微的湿痕。
他走得极慢,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带 —— 这是他登基后养成的习惯,每当巡查宫闱,总要用这种方式强迫自己沉下心,从细微处捕捉宫务的疏漏。
自诛魏忠贤、整肃阉党以来,他夙兴夜寐,总盼着能早日扭转大明的颓势,可朝堂的冗杂、边患的频仍,早已让他眉心的褶皱深了几分。
廊下的宫灯还亮着,昏黄的光透过薄纸,在青砖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几个身影正低着头清扫,竹扫帚划过地面的 “沙沙” 声格外单调,动作却生疏得反常 —— 有的扫过同一处三遍仍有灰尘,有的甚至差点碰倒廊柱旁的铜鹤。
崇祯原本只当是新来的杂役不熟练,可走至转角时,眼角余光却瞥见殿外值守的小太监里,竟多了几张稚嫩得过分的面孔。
“你们几个过来。”
崇祯的脚步顿在廊下,声音不高,却带着帝王特有的威严。
被点名的小太监猛地一颤,手里的抹布 “啪嗒” 掉在地上,灰布衣衫下的身子缩成一团,像是受惊的兔子。
他约莫十二三岁,袖口短得露出半截冻得发红的手腕,裤脚也吊在脚踝上,露出一双沾满泥污的布鞋。
跪地磕头时,崇祯甚至能看到他后脑勺稀疏的头发里,还沾着草屑。
“奴、奴才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孩子的声音发颤,带着未脱的童音,磕在金砖上的额头,很快就红了一片。
崇祯的眉头微微蹙起,指尖的摩挲停下了。
看这孩子的模样,实在不像是经司礼监筛选过的 —— 正规入宫的小太监,虽也年幼,却至少衣着整齐、举止有规,哪会这般狼狈?
“你是哪个宫的?朕怎么从未见过你?”
小太监的头埋得更低,下巴几乎抵着胸口,声音里混着哭腔:“回、回皇上,奴才是、是昨天才进宫的,还没、还没分到具体的宫室…… 管事公公说,先让奴才跟着干活,熟悉熟悉……”
“昨天才进宫?” 崇祯心里的疑云更重了。
按宫中规制,新太监入宫需经司礼监验身、登记造册,再由老太监带教半月,方可安排杂役,怎会如此仓促?他目光扫过不远处的几个小太监,他们见皇上望来,一个个吓得脸色惨白,双手紧紧攥着衣角,连呼吸都放轻了。
“你们几个也过来!”
五个小太监排成一排跪地,年纪最大的不过十五岁,最小的看起来才十岁,脸上还带着婴儿肥,却被冻得发紫。
崇祯的目光落在他们的手上 —— 没有一个人的手掌是细腻的,全是厚厚的老茧,有的指缝里还嵌着泥垢,显然是常年干活的孩子。
他心里突然升起一丝不安,语气也冷了几分:“你们都是何时入宫的?是谁准你们进来的?”
死寂在廊下蔓延,只有晨雾吹动宫灯的 “晃荡” 声。
“还不快说!”一旁的王承恩看他们这副样子,也有些着急。
还是最先被点名的小太监,在崇祯锐利的目光下,终于崩不住哭了出来:“皇上,奴才、奴才是自己求着进宫的…… 家里实在活不下去了,才、才想着进宫混口饭吃……”
“自己求着进宫?”
崇祯的声音陡然提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入宫当差岂是儿戏?需经官府备案、专业净身师操作,再由朝廷核验,这些孩子竟敢私自闯入宫闱?
“你们的净身手续呢?司礼监的文书何在?”
“净身” 二字像一把锤子,砸得小太监哭声更响。
他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眼神里是与年龄不符的绝望。
“皇上,奴才、奴才没有文书…… 是、是爹找了村里的兽医,在自家土炕上,用、用的镰刀……”
“住口!” 崇祯猛地打断他,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私自阉割!还是用镰刀!他从未想过,大明的子民竟会被逼到这个地步 —— 为了活命,竟让孩子受这般非人的苦楚!他想起幼时读过的《大明律》,上面明明白白写着 “私自净身者,杖一百,流三千里”,可眼前的孩子,却连杖责的力气都没有,只剩下求生的本能。
“为何要走这条路?难道不知这是犯禁吗?”
崇祯强压着怒火,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想不通,也不愿相信,自己治下的百姓,竟已惨到如此境地。
小太监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皇上,奴才也不想啊…… 去年陕西闹旱灾,地里的庄稼全枯了,井水也干了。俺娘把最后一把米熬成粥,给弟弟喝了,自己却、却饿死了…… 爹抱着俺哭,说要是俺能进宫,至少能活下去,还能、还能给弟弟留条活路……”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