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元年七月,浙江杭、嘉、绍三府发生了海啸,造成了严重的破坏。
钱塘江下游的李家庄,早已被淹成一片泽国。
浑浊的泥水漫过破败的门槛,冲进已经只剩几根木桩的茅草屋,把墙角还横七竖八的堆着的几袋发霉的稻谷,因为大水泡得发胀。
逃过一劫的李老实蹲在屋角,手里攥着一把断了柄的锄头,指甲缝里塞满了泥垢,眼神却像屋外的泥水一样浑浊,这把锄头陪他种了十年地,如今田地没了,锄头也成了废铁。
“当家的,娃又饿哭了。” 妻子王桂英抱着三岁的儿子小栓,声音发颤。
小栓的脸蜡黄蜡黄的,颧骨高高凸起,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哭声细弱得像只快断气的小猫。
王桂英的怀里还揣着个布包,里面是他们家仅存的半块红薯,那是昨天从难民棚里抢来的,她舍不得吃,想留给小栓和躺在里屋的婆婆。
他们后面还传来婆婆剧烈的咳嗽声,“咳…… 咳……” 每一声都像要把肺咳出来。
李老实连忙起身,踩着没过脚踝的泥水走进去,只见婆婆挽着裤脚拄着拐杖站在泥水里,脸色惨白,呼吸微弱。
“娘,您再撑撑,咱…… 咱总能找到吃的。”
他声音哽咽,却连一句像样的安慰都说不出来,自从家里的存粮被淹,他们已经三天没吃过一顿饱饭了,婆婆的哮喘本就严重,再这么饿下去,怕是撑不了多久。
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王桂英探头出去看,只见几个穿着短打的汉子举着铜锣,在难民棚之间穿梭,一边敲锣一边喊:“郑将军招人啦!去海外开荒,管吃管住,到了就分三亩地!拖家带口的优先,有手艺的还能多给粮食!有想去的,顺着江走,走到海边,我们自会有人带你们上船出海。”
“郑将军?是那个管着泉州海防的郑芝龙吗?”
王桂英连忙回头喊李老实,眼里闪过一丝微光。
李老实走出屋,顺着王桂英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越来越多的难民围了过去,有人兴奋,有人怀疑,议论声像炸开的锅。
“海外?是哪啊?不会是骗咱们去当苦力吧?”
“你管他去哪呢!反正咱们在家也是饿死,去了说不定还能有条活路!”
“听说郑将军在海上势力很大,他说要给咱们分地,应该不会是骗人的吧……”
李老实挤到人群前,拉住一个举锣的汉子:“兄弟,你们说的海外,到底是啥地方?去了真能分地?”
汉子上下打量他一番,见他虽然衣衫褴褛,但身材结实,不像那种好吃懒做的,便放缓语气:“是座大岛,叫小琉球,我们家大人在那边有地盘,缺人种地、盖房子。只要你们肯去,登岛就分三亩地,路上管饭,老弱妇孺都能带上,绝不亏待!”
“大岛?小琉球……” 李老实心里犯嘀咕。
他没听过这个地方,只知道海外有蛮夷,有风浪,说不定还会遇到海盗。
可他回头望了望自家那茅草屋,望了望妻子怀里哭饿的儿子,又望了望咳得快断气的娘,心里的犹豫像被海水泡软的土墙,渐渐塌了。
晚上,难民棚里一片死寂,只有雨声和偶尔的咳嗽声。
李老实坐在泥地上,王桂英把半块红薯掰成四份,小栓吃了最大的一块,婆婆吃了最小的,剩下的两份,夫妻俩你推我让,最后还是分着咽了下去,红薯皮都舔得干干净净。
“当家的,咱…… 咱去吧。”
王桂英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决绝道。
“娘的病不能再拖了,小栓也不能再饿了。在家是死,去海外说不定还有活的希望。就算是被骗了,只要有口饭吃能活下去,那咱也认了!”
李老实看着妻子眼里的血丝,看着儿子熟睡时还皱着的眉头,狠狠攥紧了拳头:“好!去!明天一早就去港口那边,跟着郑将军的人走!”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李老实就背着婆婆,王桂英抱着小栓,跟着十几个难民顺着钱塘江往海边走。
路上全是泥泞,每走一步都要陷进去半只脚,小栓的鞋早就丢了,王桂英就把他抱在怀里,自己的脚被泥水里的碎石子划破,渗出血来,也没吭一声。
婆婆趴在李老实背上,气息微弱,却还不忘叮嘱:“娃…… 到了地方,好好种地,别惹事……”
就这样慢悠悠的走了整整一天,他们才看到海面的影子。
只见海面上停着几艘大船,黑色的船身像巨兽一样卧在海面上,船帆上印着 “郑” 字商号的印记。
好几个码头上挤满了像他们一样的难民,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却都带着一丝期待的神色。
“都排好队!登记名字,查完人数就登船!”
几个郑家的亲兵拿着名册,在码头维持秩序。
李老实抱着婆婆,王桂英牵着小栓,排在队伍后面,看着前面的人一个个登记、登船,心里既期待又忐忑,这一去,不知道等待他们这一家子的到底是生路,还是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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