皂角的清香混着草木灰的涩味,在土堡内里弥漫了许久,可今日却压不住空气中那股莫名的焦灼。
林墨站在作坊门口,看着十几个工人围着皂模磨磨蹭蹭,手里的木铲在皂液里搅来搅去,半天都倒不满一个模子,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张婶,那批玫瑰香皂该起模了。”
林墨的声音在作坊里响起,惊得正低头私语的两个妇人手一抖,木铲 “当啷” 掉在石台上。
张婶慌忙捡起木铲,围裙上沾着的皂液蹭到脸上,也顾不上擦:“哎…… 哎这就弄。”
她眼神躲闪,不敢看林墨的眼睛,手里的动作却慢得像蜗牛爬。
林墨走到晾皂架前,上面摆着的海棠香皂歪歪扭扭,边缘都没修整齐。
换在往日,芸香早就拿着小刀仔细修过了,可今日连芸香都站在角落里,望着窗外发呆,手里的香膏盒半天没盖上。
“大人,您说…… 外面那些传言是真的吗?”
一个年轻的妇人忍不住开口,手里的铜盆晃得厉害,皂角水溅了满裤腿,“说…… 说京城来的大官要抓您?”
这话一出,作坊里顿时安静下来,连风箱的呼哧声都停了。
十几个工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林墨身上,有紧张,有恐惧,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期盼,期盼他能说出那句 “都是谣言”的话,好让他们悬着的心落下来。
林墨拿起块歪扭的香皂,指尖捏着边缘的毛边:“抓我干什么?我又没犯法。”
话虽如此,他心里却清楚,这些工人早就听到了风声。
广州城里铺子的关门,还有土堡里日益森严的守卫,哪一样都藏不住事。
“可…… 可城里都在说……”
张婶的声音发颤,手里的木铲在石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说您得罪了国丈爷,连知府大人都不敢沾您的边…… 咱们这作坊,怕是…… 怕是要完了。”
“是啊大人。”
另一个负责熬皂液的老陈蹲在灶台边,烟杆在鞋底上磕得梆梆响。
“我家里还等着月钱吃饭呢,这要是…… 要是发不出钱来……” 他没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谁都听得明白。
林墨看着他们紧绷的脸,忽然明白了。
这些人大多是附近村子的农户,当初来作坊干活,图的就是每月安稳的月钱,能给孩子添件新衣,给老人抓副药。
可现在,这里成了是非之地,别说安稳挣钱,怕是连身家性命都要搭进去,他们怎么可能还静得下心来做香皂?
“那这样吧。” 林墨忽然扬声,声音里带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巧儿,去账房支钱,把这个月的月钱,给大家都结了。”
“公子?” 巧儿愣在原地,手里的账本差点掉在地上。
“可…… 可他们还差几天才干满这个月……”
“不妨事,给他们全结了吧。”
林墨打断她,目光扫过作坊里的每一个人。
“诸位愿意走的,拿了钱就走吧。想留下的,我林墨也不会亏待他,但丑话说在前头,接下来我可能会有麻烦,怕事的现在就可以走了,别到时候后悔。”
作坊里先是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一阵压抑的骚动。
张婶的手紧紧攥着围裙,指节都白了;老陈把烟杆往腰里一插,起身就往账房跑;那几个年轻的妇人也是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如释重负。
“多谢百户大人!多谢百户大人!” 老陈领了钱,揣着沉甸甸的银子,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
张婶犹豫了片刻,看了眼晾皂架上那些没修边的香皂,终究还是咬咬牙,跟着人流往账房去了。
不到半个时辰,作坊里就空了大半。
十几个工人走得干干净净,连自己带来的物件都没忘了拿走,不远处的石台上还留着没倒完的皂液,在阳光下渐渐凝固,像块丑陋的疮疤。
林墨站在空荡荡的作坊里,皂角的清香仿佛都淡了许多。
他伸手摸了摸冰冷的石台,上面还留着工人的体温,可转眼间,这里就只剩下他和芸香、巧儿几个自家人了。
“公子……” 芸香的声音带着哽咽,手里的香膏盒终于盖好了,却盖不住眼角的泪。
“他们怎么能这样…… 当初要不是您,张婶的男人早就病死了,老陈的儿子也进不了学堂……”
“不怪他们,毕竟人各有志。”
林墨拿起块修好边的香皂,放在鼻尖闻了闻。
“他们来我这干活是为了挣钱,现在怕事要走,也正常。”
他心里虽有些不是滋味,却不怪他们。
这些都是小老百姓,没见过什么大场面,面对 “京城来的大官”,害怕是人之常情。
刚走出作坊,就见阿武带着几个半大的孩子,蹲在演武场的角落里,望着吊桥的方向发呆。
孩子们手里的木刀木枪扔在地上,沾满了尘土,往日里吵吵嚷嚷的练武声,今天连影子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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