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焉纪元：铁躯 第15章 苏婉的质疑

林凡那段充满激情与诗意、仿佛描绘着未来神话的构想，如同投入深邃幽潭的石子，在他按下发送键后，便沉入了数字海洋的另一端。短暂的静默，仿佛是信号在光纤中疾驰，又仿佛是接收者正在审慎地消化这庞大的信息。聊天框的上方，“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符不疾不徐地闪烁着，持续了比平常更久的一些时间，像是在进行着精密的逻辑演算。随后，苏婉的回复，如同她一贯的风格，一行行、条理清晰地浮现出来，没有惊叹号，没有情绪化的词汇，每一个字都像是被冰水浸泡过，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建立在严密逻辑基石上的审视。

“理论模型很美好，林凡。意识与机械的共生，一个极具诱惑力的终极愿景。”

开场白依旧是她那标志性的风格，先给予概念层面上的肯定，如同在展开一场严肃的学术辩论前，先礼貌地肯定对方论点的启发性。但这温和的铺垫，往往意味着紧随其后的，将是更为精密、更为尖锐、不留情面的技术剖析。林凡几乎能透过这冰冷的屏幕，看到她此刻微微蹙起那对清秀却总是带着审视意味的眉头，修长的手指在机械键盘上冷静而精准地敲击，发出稳定而规律的嗒嗒声，仿佛在谱写一曲严谨的逻辑乐章。

“但我们必须暂时搁置浪漫的想象，直面几个无法绕过、且异常坚固的核心物理和生物壁垒。”她的文字精准得像最锋利的手术刀，刀刃直接切入问题的中枢神经，不带丝毫冗余。“首先，最基础的传感层：人脑产生的、极度复杂的生物电信号，如何被实时、准确、且无损地解读和翻译？”

她开始有条不紊地拆解他构想的第一个，也是最关键的环节：“我们目前最前沿的脑机接口技术，其解码能力，连实时、完整地解读一只果蝇在简单飞行决策时所产生的全部神经信号都遥不可及，更遑论人类大脑中每秒迸发的、数以亿计、相互交织影响、且高度非线性的大脑皮层神经冲动。林凡，那不是一个清晰、规整、等待被读取的二进制指令集，那更像是一场盛大而混沌、充满了即兴演奏的神经元交响乐，其中夹杂着无数生理性的背景噪音、随情绪起伏的波动信号、乃至维持生命基本功能的无意识生理反馈。你设想一下，你如何从这片浩瀚而纷乱的生物电‘星海’中，精准无误地、实时地捕捉并分离出那个代表‘抬起右手食指第三关节弯曲15度’的、具体而微弱的意图信号？任何微小的误读、延迟或干扰，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都可能直接导致动作变形、武器误射、乃至驾驶舱被击穿的灾难性后果。”

这第一个问题，就如同沉重而坚硬的攻城锤，带着无可辩驳的科学事实，重重地敲打在林凡那宏大构想最基础、也是最脆弱的传感与解码层面。

不等他细细消化这第一波冲击所带来的震动，苏婉的第二波逻辑冲击，已接踵而至，精准地指向执行层面。

“其次，是你反复强调，却也可能是最难以逾越的障碍：延迟问题。你追求的是‘无限接近于零’的感知与执行延迟。这愿望本身无可厚非。但请冷静审视这个过程：从大脑产生意图信号，到信号被传感器采集、进行模数转换、通过可能存在的无线或有线通道传输、进入中央处理器进行极其复杂的数据处理和指令生成、再到指令输出、驱动电机或液压系统执行机械动作……这其中的每一个环节，都受到现有经典物理学规律和材料科学的极限制约。即便是利用理论上最快的传导介质和运算速度，在复杂多变、充满电磁干扰的真实战场环境下，经过如此多层级的串联处理，累积起来的系统总延迟，可能依旧是无法忽视的、足以致命的几十甚至上百毫秒。这短暂的、被你视为可以忽略的瞬间，在高速对抗中，足够敌人的超高频振动粒子刀轻松划过你机甲的驾驶舱防护壁。你构想中的‘心念即动’，究竟如何从理论和工程双重角度，突破这道看似不可逾越的物理‘光障’？”

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最沉重、最令人不寒而栗的一个，直指构想的终极风险——安全性。

“最后，也是我认为最重要、最需要警惕的一点：神经负荷，或者说，信息过载的致命风险。”她的用词在这里变得格外凝重，仿佛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物理定律，“强行将人类脆弱的生物意识，与一个高度复杂、信息吞吐量巨大的机械战斗系统进行深度、高速、双向的直连，意味着海量的、未经充分过滤的外部传感器信息——包括但不限于多光谱视觉数据、360度声学环境信息、全机身触觉力反馈、各部件实时状态监控数据、乃至武器系统参数……这股庞大到超乎想象的信息洪流，将如同决堤的江河，直接冲击、涌入驾驶员有限的大脑处理中枢。这股信息流的强度和数据量，将远超人类神经系统与生俱来的信息处理上限和缓冲机制。这不再是你简单担心的、是否会引起‘头晕目眩’或‘精神疲劳’的问题，林凡。”

她刻意在这里停顿了一下，仿佛要通过这短暂的留白，让接下来那句话，拥有足以压垮一切浪漫幻想的重量。

“那很可能会在连接建立的万分之一秒内，就直接因为过载的感官刺激和数据处理需求，物理性地烧毁驾驶员的大脑神经回路。这不是科幻小说里的夸张比喻，而是基于现有神经科学认知，可以预见的、物理意义上的、不可逆的、大规模的神经元集群损毁与功能崩溃。”

“婉”的这一连串回复，像一套经过超级计算机精密演算的组合拳，迅捷、凌厉、精准无比地击打在林凡构想中最核心、也最脆弱的几个理论支撑点上。她没有嘲笑他的异想天开，也没有全盘否定他探索方向的价值，只是用最冷静、最残酷、也最负责任的前沿科学语言，将他从那充满瑰丽色彩的幻想云端，毫不留情地拉回到了遍布着坚硬岩石与锋利荆棘的、冰冷的现实地面。

她的每一个反问，都像一根由绝对理性锻造而成的、冰冷的探针，精准地刺破他构想中那些过于理想化、依赖于未来技术奇迹才能实现的气泡。脑信号的混沌本质与解码困境，系统延迟的物理规律极限，以及那最终极的、关乎驾驶员最基本生存权利的神经负荷风险……这些都不是仅仅依靠沸腾的热情、坚定的信念或者天才的灵感闪现就能轻易跨越的、实实在在的客观障碍。

林凡定定地看着屏幕上那几段仿佛散发着寒气的文字，刚才因构思未来图景而微微发热、血脉偾张的身体，此刻仿佛被浸入了冰水之中，渐渐冷却下来。他下意识地抬起手，用指关节用力揉了揉微微发胀的眉心，仿佛能隔着颅骨，真切地感受到苏婉所描述的那种“神经负荷”可能带来的、毁灭性的隐痛。苏婉这面清晰而坚硬的、由逻辑和事实构成的镜子，无比清晰地映照出他构想中所有粗糙、不成熟、以及被他一厢情愿忽略掉的致命细节。

然而，奇怪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他心中滋生——他并没有感到预期中的沮丧、气馁或被冒犯。反而，一种更加强烈的、更加纯粹的、想要正面挑战这些看似不可逾越壁垒的**，如同被压抑的火焰，在她泼下的“冷水”中反而升腾起更加炽热的火苗。正因为有她这样精准、冷酷、不留情面的质疑与反驳，他的构想才不至于沦为自我陶醉的空中楼阁。她的反驳，像是在为他描绘出一张极其详尽的、标明了所有火力点和防御工事的“敌方”布防图，清晰地告诉他，要抵达那个理想的彼岸，他具体需要去研究、去攻克哪些实实在在的科学难关。

沉默，在两人之间的数字对话框两端无声地蔓延。但这沉默并非空洞无物，里面充满了高速运转的思考所散发出的、几乎能听见嗡鸣的重量。林凡知道，他不能仅仅用“我相信可以”来回应。他需要更扎实的神经科学理论支撑，更具体的信号处理方案，更创新的架构设计，甚至可能需要重新思考整个系统的底层逻辑，才能勉强回应这些切中要害的、几乎将他构想解构得体无完肤的质疑。

这场关于未来边界的对话，在短暂的激情喷发之后，才刚刚切入最核心、也最艰难、最考验智慧与毅力的攻坚阶段。真正的探索，现在才算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