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焉纪元：铁躯 第27章 断线的风筝

那股由纯粹求生本能驱动的狂潮，将林凡像一截朽木般裹挟着，冲过燃烧的街道，掠过倾颓的建筑残骸。他的意识几乎已经熄灭，只剩下身体还在机械地执行着“奔跑”这个唯一的指令。肺部灼痛，双腿灌铅，耳边是呼啸的风声、爆炸的余响和人群永无止境的尖叫混合成的混沌噪音。

就在这麻木的奔逃中，一只温暖、细腻却异常坚定有力的手，死死攥住了他的右手腕。

是母亲。

在那天地翻覆、万物崩解的炼狱里，这只手成了他与过往那个安稳世界唯一的、有形的连接。他甚至不记得母亲是如何在如此混乱中找到他、抓住他的。他只是在触碰发生的瞬间，感到一股电流般的慰藉穿透了浑噩的恐惧。他下意识地，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反手握了回去，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抓住了正在急速坠落的整个生命。

父亲的背影则像一座沉默而可靠的礁石，在他们前方几步远的地方，奋力地在混乱的人流中开辟着微小的缝隙。他宽厚的肩膀抵开冲撞，手臂不时挡开坠落的细小杂物，每一次回头瞥向他和母亲的眼神，都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不容置疑的守护。一家三口，在这死亡的洪流中，竟然短暂地重新连接，构成了一个脆弱却坚定的三角阵型，向着那个未知的、但似乎存在着的“生”的方向，艰难移动。

然而，这脆弱的连接，在绝对的无序和暴力面前，不堪一击。

他们被汹涌的人潮推挤着，冲到了一个较为宽阔的十字路口。这里原本是城市的交通枢纽，此刻却成了混乱的放大器。从四条街道涌来的人流在此交汇、碰撞、绞杀，如同无数道湍流在狭窄的河口相遇，激起毁灭性的漩涡。视线所及，全是攒动的人头、挥舞的手臂和写满惊恐与绝望的面孔。声音在这里被提升到了新的分贝，几乎要震裂耳膜。

压力从四面八方而来。林凡感到自己像一块夹在三明治里的肉，被前后左右的力量挤压得几乎双脚离地。他死死攥着母亲的手，那是他意识中唯一清晰的点。他能感觉到母亲的手也在用力，指甲甚至微微掐入了他的皮肤，传递着一种无声的、拼尽全力的坚持。

就在这时，一股无法抗拒的、源自侧后方的巨力，如同失控的卡车般猛撞过来。

那不是一个人的力量，那是一小股人群在恐慌中失去平衡后形成的、定向的冲击波。

“砰！”

撞击的闷响被淹没在噪音的海洋里。林凡只觉得右手腕传来一阵剧痛，那股紧握的力量瞬间消失了。巨大的惯性让他向前踉跄，而他与母亲相连的那条线，断了。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扭曲。

他猛地回头。

视野里是无数张陌生而扭曲的脸，是挥舞的肢体，是飞扬的尘土。母亲的容颜，在那一片混乱中惊鸿一瞥。他看到她脸上瞬间绽放的、极致的惊恐，嘴巴张开，似乎在呼喊他的名字，但声音完全被周围的声浪吞噬。她伸出的手，徒劳地向前抓着，手指在空中微微弯曲，似乎还想抓住什么，但身体却被那股浩大的人流不可逆转地裹挟着，向后、向侧方卷去。那熟悉的、带着温柔纹路的手，在他视野里迅速缩小，变成一个模糊的点，然后，彻底被人潮的森林吞没。

“妈——！！”

他自己的嘶吼冲破了干涩疼痛的喉咙，却微弱得像一滴水落入沸腾的油锅，瞬间无影无踪。

几乎在同一时刻，他看到了父亲。

那个一直像礁石般挡在前方的背影，在母亲的手脱开的瞬间，也猛地转过了身。父亲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林凡从未见过的、混合着震怒、恐惧和决绝的神情。他的目光瞬间锁定了母亲被卷走的方向，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逆着人流，像一头发狂的雄狮，想要劈开这血肉的浪潮，冲向妻子。

“让开！！” 父亲发出雷鸣般的咆哮，手臂奋力拨开挡路的人群。

但个人的力量，在这末日般的混乱面前，渺小得可笑。

就在父亲试图逆流而上的刹那，另一股从侧面冲来的人流，如同无情的铁锤，狠狠地撞在他的腰侧。

林凡眼睁睁地看着。

看着父亲强壮的身躯失去了平衡，向前扑倒。看着他那双总是沉稳有力的手，在空中徒劳地挥舞了一下，试图抓住什么支撑，却只捞到了一把虚无的空气。看着他的膝盖弯曲，身体以一种缓慢的、令人心碎的角度，重重地摔向布满碎石和污秽的地面。

“爸！！”

这一声呼喊撕裂了他的声带，带着血沫。

父亲倒下的身影，在他瞳孔中定格。他看到父亲在触地前，最后看向他的那一眼。那眼神复杂到了极致——有未能保护妻儿的痛苦和自责，有深入骨髓的担忧，有无法言说的千言万语，最终，都化为一种近乎命令的、沉痛的催促：活下去！

然后，父亲的身影，也被无数双奔跑的、踩踏的脚所淹没。

断了。

线，全断了。

前一秒还紧紧相连、互为依靠的三个人，在这人潮冲撞的十字路口，如同被狂风骤雨打散的三只风筝。紧握母亲的手空了，守护在前方的背影消失了。巨大的、冰冷的虚无感，瞬间吞噬了林凡。那是一种比死亡更可怕的孤独，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漂浮在这无边无际的、喧嚣而残酷的炼狱里。

他僵在原地，忘记了奔跑，忘记了爆炸，忘记了头顶可能落下的死亡。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只有母亲被吞没前那惊恐的眼神，和父亲倒下时那沉痛的一瞥，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烙印在他的灵魂之上。

手，还保持着紧握的姿势，掌心却空空如也，只剩下冰冷的空气和残留的、属于母亲的、微弱的体温。

断线的风筝，在风暴中，能飘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