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焉纪元：铁躯 第145章 林凡的困惑

基地深处，为“初号机”及其驾驶员特设的生活区内，一片死寂。这里拥有最完善的生命保障系统，最舒适的居住环境，甚至配备了专门的心理疏导室和物理理疗中心。但这一切，都无法驱散弥漫在林凡心头的、日益浓重的寒意。这种寒意，并非来自空调系统，而是源于周围那些曾经熟悉，如今却变得陌生而锐利的目光。

最初，当89%同步率的消息不胫而走时，他感受到的是好奇，是惊叹，甚至带着一丝敬畏。人们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个突然降临人间的神话。他是英雄，是希望，是打破了人类极限的奇迹。那时，尽管身体承受着链接后的剧痛和神经灼烧般的疲惫，他的内心却有一种微弱的、被需要的暖意。

但不知从何时起，那暖意悄然消散了。仿佛季节更替，温暖的好奇被冰冷的怀疑所取代，近距离的观察变成了小心翼翼的疏远。

变化始于细微之处。

在基地军官食堂，他端着餐盘，习惯性地走向过去常坐的、有几位同期飞行员和技术员的位置。原本热烈的谈笑声，在他靠近时，像被无形的手掐断。那几个熟人抬起头，眼神与他短暂接触，随即飞快地移开，带着一种林凡无法理解的……局促，甚至是一丝恐惧。他们匆匆扒完盘子里剩余的食物，含糊地打了个招呼，便迅速离开了，仿佛他是什么不祥之物。

林凡独自坐在突然空旷起来的餐桌旁，咀嚼着嘴里原本美味的食物，却感觉味同嚼蜡。他能感觉到，来自食堂各个角落的视线，像无数细小的针，刺在他的皮肤上。那些视线不再是仰望英雄，而是在审视一个异类。他听到压低的议论声，像苍蝇的嗡鸣，捕捉到零碎的词语：“……脑子……”、“……不稳定……”、“……那台机甲……太危险……”

他甚至能清晰地区分不同人群目光中的意味：

昔日战友的眼神最为复杂，混杂着残留的友情、难以置信的疏离，以及一种近乎本能的警惕。他们似乎在问：你还是我们认识的那个林凡吗？

科研人员的目光则更加纯粹，是那种看待珍贵样本或异常现象的、近乎贪婪的探究。他们看着他，仿佛能透过他的颅骨，直接观察到他内部那正在“燃烧”的大脑皮层，记录下每一个异常的神经电信号。他们的靠近，总是伴随着各种便携式扫描设备的嗡鸣，他们的提问，冰冷而直接，关乎他的梦境、他的感官、他链接时的每一个细微感受，却从不关心他是否疼痛，是否恐惧。

· 高层军官偶尔的巡视，目光则如同评估一件战略资产。那眼神里是权衡，是算计，是评估他的“性能”是否稳定，“价值”是否大于“风险”。在他们眼中，他似乎不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士兵，而是一个标着“极度危险”和“极高价值”的、活着的武器系统。

这种无处不在的审视，让他感到一种深切的孤独和被物化的窒息。

压力不仅来自外界，更源于他自身内部那无法控制的“异变”。

链接后的后遗症越来越明显。他的感官变得过于敏锐。灯光在他眼中有时会扭曲成奇异的光谱，远处隔音门后低沉的对话，会像直接在耳边响起一样清晰。更让他不安的是，他偶尔会“看到”一些不存在的东西——比如，空气中飘浮的、如同数据流般的微弱光带，或者从金属墙壁上感应到一种类似“初号机”内部能量流动的、微弱的“脉搏”。

他开始分不清，哪些是真实的感知，哪些是他过度活跃的大脑产生的幻觉。

夜晚变得尤其难熬。当他试图入睡时，大脑却拒绝沉寂。神经突触间仿佛有微弱的电流在持续窜动，带来一种低度的、永不间断的兴奋与焦躁。梦境光怪陆离，充斥着破碎的机甲零件、扭曲的能量光束，以及一种庞大而沉默的、如同“初号机”核心般的“注视”。他常常在深夜惊醒，浑身冷汗，心脏狂跳，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恐惧什么。

他开始下意识地回避人群，宁愿独自待在空旷的模拟训练场，或者干脆申请长时间待在“初号机”那巨大、寂静的停机库里。讽刺的是，只有在这台带来一切麻烦的钢铁巨兽身边，他才能感受到一丝诡异的“平静”。那低沉的能量嗡鸣，那冰冷的金属触感，反而让他过度敏感的神经稍微安定下来。这种对“痛苦源头”的依赖，让他感到更加恐慌——自己是不是正在被这台机甲同化，变得不再是自己？

最大的困惑，来自于对自我认知的崩塌。

他站在特制浴室的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还是那张年轻却略显苍白疲惫的脸，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如同野火般跳跃不安的光芒。

“我还是林凡吗？” 他无声地问着镜中人。

那个来自普通家庭，怀着保家卫国的朴素理想参军，梦想成为王牌飞行员的年轻人，去了哪里？

现在，他成了一个“样本”，一个“资产”，一个“炸弹”，一个“可能的进化体”……他被贴上了无数标签，却唯独不再是“他自己”。

他的大脑，他身体最核心、代表“我”之所以为“我”的器官，正在发生着不受他控制的、可能导向天堂或地狱的剧变。他无法理解这种变化，更无法掌控它。

他回忆起安全委员会某位成员，在一次非正式谈话中，更像是一种试探，意味深长地问他：“林凡，如果为了最终的胜利，需要你付出一切，包括……你作为‘人’的某些部分，你愿意吗？”

他当时愣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愿意为国牺牲，这是他从穿上军装那一刻就有的觉悟。但“牺牲作为人的部分”？那是什么意思？是变成疯子？是变成怪物？还是变成……别的什么东西？

这种困惑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内心。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一道深渊的边缘，脚下是熟悉的、作为“人类”的土地，而前方是浓雾弥漫、未知的彼岸。后退无路，前进……可能是飞升，也可能是万劫不复。

周围的目光，如同来自后方土地的、冰冷的推力，让他身不由己地向前；而对未知的恐惧，又像来自深渊的吸力，让他双腿发软。

他感到无比的孤独。没有人能真正理解他正在经历什么。医生不能，科学家不能，将军们更不能。他渴望一个能倾诉的对象，一个能告诉他“你还是你”的肯定。但环顾四周，只有冰冷的金属墙壁，和窗外那片仿佛永远笼罩在阴霾下的、属于基地的灰色天空。

林凡的困惑，是身份认同的危机，是身处洪流中心却无法掌控自身方向的无力感，更是对“我是谁？”“我将成为什么？”这两个终极问题的、充满恐惧的追问。这份沉重的压力，与他大脑中那物理层面的神经活化相互交织，正在将他推向一个连他自己都无法预料的临界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