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焉纪元：铁躯 第107章 最后的敬礼

“方舟”运输车发出持续而沉闷的轰鸣，如同一个负伤的巨人，在荒芜破碎的大地上蹒跚前行。车轮碾过被异星菌毯覆盖的岩石，压碎早已风化的骸骨，将第七区基地那最后的、燃烧的轮廓，一点点推向身后，推向记忆的深渊。

车厢内，是一片死水般的沉寂。没有人说话，幸存者们蜷缩在各自的角落，大多数人都低垂着头，目光空洞地望着脚下随着车身摇晃的、模糊的影子。失去家园的钝痛，如同缓慢扩散的毒素，麻痹了他们的神经，只剩下生理性的疲惫和一种无边无际的茫然。就连伤员的呻吟，也压抑成了从齿缝间漏出的、细微的抽气声。

林凡依旧躺在担架上，半昏迷的状态并未完全解除。但一种莫名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让他沉重的眼皮艰难地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一条缝隙。视线先是模糊，继而慢慢聚焦。他首先看到的，是苏婉紧抱着加密硬盘、靠在舱壁上假寐的侧影，她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即使在休息中，眉头也紧紧锁着，仿佛承载着千钧重担。

车辆持续颠簸着，绕过一片由嶙峋怪石和扭曲金属残骸堆积而成的、不高的山丘。这片山丘，曾是第七区外围的一道天然屏障，此刻，却成了隔绝过去与现在的、最后的界碑。

就在“方舟”的车头缓缓驶过山丘最高点，开始向另一侧下行的瞬间——

车厢内，几乎所有人都像是被一道无形的电流同时击中，不约而同地、猛地抬起了头！

因为，就在绕过山丘的那一刻，一直被山体阻挡的、西南方向的视野，豁然开朗。

远方，在地平线的尽头，那片曾经矗立着他们家园的天空，依旧被一种不祥的、暗沉的红光所浸染。那不再是爆炸瞬间刺目的炽白，而是建筑物和地下设施持续燃烧、闷燃产生的、如同溃烂伤口般的暗红。浓烟如同无数条拧在一起的、肮脏的裹尸布，从大地的伤疤深处源源不断地升起，扭曲着，翻滚着，汇入低垂的、铅灰色的云层，将那片天空染成一种绝望的色调。

第七区，他们曾经战斗、生活、寄托了无数希望与汗水的地方，如今只剩下这片遥远天际线上，一抹象征着彻底沦陷与毁灭的、沉默而刺眼的烙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没有命令，没有口号。

车厢内，所有身穿残破军装的人——无论是倚着枪的士兵，还是缠着绷带的伤员，甚至是那几位一直沉默寡言的技术人员——都像是被同一种本能所驱使，挣扎着，相互搀扶着，顽强地站了起来。

他们的动作并不整齐，甚至有些踉跄，带着重伤未愈的虚弱和体力透支的颤抖。但他们挺直了脊梁，尽管那脊梁可能已被现实压得有些弯曲。他们抬起手臂，无论那只手臂是否完好，是否还裹着渗血的纱布，都坚定地举到了额际。

五指并拢，手掌微曲，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一个庄重、肃穆，甚至带着几分悲壮的军礼，在这逃亡的运输车上，在这片象征着永别的山丘之侧，无声地完成。

他们的目光，穿透了布满灰尘和刮痕的车窗，死死地、贪婪地、又无比痛苦地，锁定在远方那片暗红色的天幕上。眼神中，没有眼泪——或许泪水早已在之前的惨烈中流干。有的，是如同这片荒原般深沉的悲伤，是目睹家园沦丧却无力回天的刻骨屈辱，是熊熊燃烧的、压抑在胸膛深处的复仇火焰，以及……一种更加复杂难言的情绪，那是对长眠于那片火光之下的战友、同胞，以及自己一部分灵魂的，最终告别。

苏婉不知何时也已站起，她没有穿标准军装，但她的身姿同样挺拔如松。她没有行标准的军礼，而是将怀中那个冰冷的加密硬盘，更加用力地、紧紧地贴在自己的心口。那硬盘的棱角硌得她生疼，但这疼痛，此刻却像是一种清醒的仪式。她的目光同样望向那片红光，眼神中没有迷茫，只有一种承接了遗志、背负了未来的、近乎冷酷的坚定。王队最后的托付，雷洪的牺牲，所有逝者的期望，都沉甸甸地压在她看似柔弱的肩膀上。

而躺在担架上的林凡，他无法起身，无法抬手。

但他挣扎着，用尽刚刚恢复的一丝微薄力气，偏过头，透过车厢侧面的一个小小观察窗，望向了那片遥远的、燃烧的天空。

就在他目光触及那片红光的瞬间，一股无声的洪流，猛地冲垮了他意识中尚未完全平息的混乱风暴！

不再是破碎的画面和刺耳的噪音。

那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磅礴的“感知”洪流，仿佛直接来自于与他深度链接的“初号机”，或者说，来自于那与机甲核心融为一体的、神秘的生物神经网络。

他“感觉”到了那片土地之下，无数熟悉生命信号的永久沉寂，如同星辰的湮灭。

他“感觉”到了基地深处，那些尚未完全冷却的钢铁骨架在火焰中扭曲、坍塌时发出的、无声的悲鸣。

他“感觉”到了某种……无形的、由无数牺牲者的意志和不甘汇聚而成的“集体意识”的残留，如同低徊于战场之上的挽歌，悲怆而壮烈。

这股洪流没有摧毁他的意识，反而像是一股冰冷的海水，将他从浑噩与虚弱中彻底浇醒。

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如同破开乌云的利剑，刺入他的脑海。

力量……不是为了破坏。

战斗……不是为了宣泄愤怒。

这台机甲，这身伤痕，这条险些在链接过载中崩溃的生命……所有的一切，其意义，都在于阻止。

阻止更多的土地化为焦土，阻止更多的天空被染成血色，阻止更多的……这样的“最后敬礼”。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将自己那只因虚弱而微微颤抖的右手，抬到了胸前。五指艰难地并拢，然后，紧紧握成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冰冷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却让他更加清醒。

他没有看向任何人，只是死死地盯着那片燃烧的天空，用一种只有自己能听到的、沙哑而坚定的声音，在心中，向着那片沦陷的家园，向着所有长眠于此的灵魂，立下了无声的誓言。

车厢内，那凝固的军礼持续了足足一分钟。

没有人催促，没有人放下手臂。

直到“方舟”彻底驶下丘顶，那片暗红色的天空最终被嶙峋的岩石和扭曲的金属残骸彻底吞没，再也看不见分毫。

手臂，才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撑般，缓缓地、沉重地落下。

没有人说话。

寂静重新笼罩了车厢，但这寂静，与之前已截然不同。

之前的寂静，是绝望的真空。

而此刻的寂静，是熔岩冷却后的坚硬，是种子深埋地下的蛰伏，是箭在弦上的紧绷。

希望堡垒，还在远方。

道路，仍在脚下。

而这最后一个军礼，如同一枚烧红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每一个幸存者的灵魂深处，将成为他们穿越未来所有黑暗时，永不熄灭的火把，与绝不动摇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