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焉纪元：铁躯 第17章 新闻的背景音

车库仿佛一个被世界遗忘的独立气泡，悬浮在黄昏将尽未尽、夜色初临的暧昧时分。厚重的墙壁和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将外界的喧嚣与琐碎隔绝开来，只留下内部一片被工具、图纸和梦想填满的静谧空间。在这里，唯一的声源，除了那台老旧电脑主机内部风扇不知疲倦发出的、低沉而持续的嗡鸣，以及林凡指尖敲击机械键盘时发出的、如同雨打芭蕉般清脆密集的回响，便只有从虚掩着的门缝外，隐隐约约、如同溪流般持续流淌进来的电视新闻声。

那是父亲雷打不动的日常仪式——在一天辛苦的劳作结束后，将自己深深地陷进客厅那张皮质早已磨得发亮、甚至露出些许内衬的海绵、却无比舒适的旧沙发里，用遥控器将电视精准地调到那个他信赖的新闻频道。声音开得不大，是一种恰到好处的背景音量，既不打扰家人的其他活动，又能让他清晰地捕捉到每一条信息。这声音足以穿透薄薄的门板，丝丝缕缕地渗入车库，成为这个家夜晚时分恒定不变、几乎如同呼吸般自然的背景噪音，一种让人感到安稳的“日常”象征。

此刻，新闻主持人那训练有素、字正腔圆、缺乏个人情感起伏的平稳播报声，正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客观语调，讲述着一些发生在遥远大陆、浩瀚星空，听起来与柴米油盐、升学就业毫无关联的宏大事件。

“……下面继续关注全球范围内的异常现象报道。继上周北美、欧洲及亚洲部分地区报告高频段卫星通信及短波无线电出现短暂、间歇性中断后，近日，包括英国格林尼治皇家天文台、美国夏威夷莫纳克亚山天文站在内的多家顶级天文观测机构，其深空监测网络均持续记录到一种来源不明、强度微弱但持续存在的深空背景辐射微动，其波动模式与已知的天体物理现象存在显着差异……”

林凡的眉头紧锁，全部心神都如同被无形的绳索牵引，牢牢地聚焦在眼前闪烁的屏幕上，聚焦在与“婉”进行的、关于神经链接技术路径的激烈讨论上。他刚刚阐述完自己关于系统需要“双向适应”——即机械体也需要学习并适应操作者独特的神经信号模式——的初步构想，正全神贯注地等待着网络另一端那个思维锐利的伙伴给出她的回应、质疑或是补充。新闻主持人的声音，像远处一条与他并行却永不相交的河水的流淌声，客观存在，却无法在他此刻高度专注、如同精密仪器般的思维湖泊中，激起任何有价值的涟漪。他的大脑正开足马力，高速运转，处理着复杂的信号处理算法、可能的反馈延迟补偿机制、以及那个宏伟而模糊的未来人机共生蓝图，没有哪怕一丁点多余的“算力”，可以分配给这些听起来枯燥、遥远又似乎无关紧要的“天文现象”或“通信故障”。

“……目前，有相关领域专家根据现有数据初步分析认为，这系列异常现象，很可能是一次周期性的、但强度远超以往观测记录的太阳风暴活动所引发。其喷射出的高速带电粒子流，对地球磁层和电离层造成了远超预期的持续挤压和干扰，进而导致了……”

“太阳风暴？”这个带着些许科幻色彩却又被科学界常用的词汇，如同飞蚊症患者眼前偶尔漂浮过的、无关紧要的黑点，仅仅是短暂地、模糊地掠过了林凡高度集中的意识边缘，但立刻就被更重要的、关于如何构建神经信号特征提取模型的紧迫思绪，像扫除灰尘一样干脆地驱散了。他正试图在脑海中构建一个能够模拟神经信号与机械响应之间动态平衡、具备自我学习能力的算法框架，这需要他投入百分之百的注意力。外界的任何解释，无论是听起来合理的“太阳风暴”，还是其他什么更玄乎的猜测，在他此刻听来，都只是模糊不清的、需要被过滤掉的白噪音，是与他内心正在澎湃演奏的、关于未来技术的狂想曲毫不相干的背景杂音。

他甚至无意识地、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将身体更靠近屏幕一些，肩膀微微弓起，形成了一个更具封闭感的姿态，仿佛这样就能物理性地、更好地屏蔽掉那来自门外“现实世界”的、琐碎而无用的信息干扰。他的世界，在这一刻，其边界只存在于这方寸的液晶屏幕之上，只存在于那由一行行代码、一个个数学公式和无限想象力共同构筑的、关于人与机器最终实现完美融合的激动人心的未来图景里。

新闻的背景音仍在平稳地继续，但那字正腔圆的语调之下，似乎隐约藏着一丝不易被常人察觉的、被专业素养强行压制住的紧绷。

“……尽管各国相关机构及官方发言人均呼吁公众保持冷静，建议将此次系列事件视为一次罕见的、值得关注的自然天文奇观，但不可否认，持续性的通信信号不稳定，以及部分区域GpS卫星导航系统出现的短暂失灵和精度下降，已对全球航空运输调度、远洋航运及部分高精度制造业流程，产生了一定程度的实际影响……”

这些被平稳语调叙述出来的、潜在的经济风险和现实影响，如同几颗被投入思维深海的石子，在林凡那完全专注于破解技术迷宫、无暇他顾的心湖里，甚至连一丝最微弱的涟漪都未能泛起。他的指尖仍在键盘上飞舞，快速地敲击出新的论据，回应着屏幕上“婉”刚刚提出的、关于人类神经系统承受信息过载的极限与安全阈值的新一轮尖锐质疑。他的眼神锐利而明亮，如同在黑暗中寻找唯一出路的探险者，完全沉浸在那充满智力挑战与思想碰撞魅力的、属于他们两人的秘密交锋之中。

车库外，新闻里用平静口吻描绘的那个正被一系列微妙而持续的异常现象所困扰、底层暗流涌动的“现实”世界，仿佛与他隔着一层厚厚的、绝对隔音的强化玻璃。他听到了那些词语的组合，耳朵接收到了声波的振动，却并未真正“听见”其平稳表面下可能隐藏的、足以颠覆日常一切的、低沉而遥远的警示序曲。危险被巧妙地包装在枯燥的科学名词和官方的安抚辞令之中，从他那只被炽热梦想和紧迫技术难题完全填满的耳边，悄无声息地、不留痕迹地滑了过去，未能引起丝毫应有的警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