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焉纪元：铁躯 第34章 孤独的旅程

引擎低沉地轰鸣，轮胎碾压过破碎的沥青路面，发出与之前徒步时截然不同的、带着某种沉重节奏的声响。车内，一时无人说话。只有喘息声，粗重地，混合着发动机的噪音，填补着这狭小空间里的寂静。

林凡透过后视镜，看着那些被迅速甩在身后的身影。那些刚刚还与他们一同在绝望中跋涉的人，此刻在扬起的尘土中，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他们的眼神，那些混合着震惊、羡慕、嫉妒乃至一丝怨恨的眼神，如同无形的芒刺，即使隔着距离和玻璃，也扎在他的背上，带来一阵冰凉的麻痒。

他看到了一个抱着孩子的母亲，孩子趴在肩头，小脸通红，不知是睡是昏。母亲望着他们这辆突然“复活”并绝尘而去的汽车，眼神里先是茫然，随后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几乎要将人吞噬的绝望。林凡猛地收回了目光，胃里一阵紧缩。

“我们不能停。”父亲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干涩而紧绷，像是在对林凡说，又像是在对自己强调。他的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道路以及两侧的后视镜，警惕着任何可能的拦截或追赶。“停下来，就完了。”

道理谁都懂。资源有限，善意在生存面前可能是致命的奢侈。但那负罪感，如同湿冷的雾气，无声无息地渗入车内，缠绕在每个人的心头。他们拥有了别人梦寐以求的代步工具，却也因此背负上了“见死不救”的沉重枷锁。这辆车的每一次颠簸，都像是在拷问他们的良知。

主干道上，废弃的车辆依旧随处可见，但相对宽敞，父亲驾驶着这辆动力尚可的灰色轿车，灵活地穿梭其间。速度并不快，毕竟路况复杂，但比起徒步，已是天壤之别。至少，他们可以暂时摆脱那磨蚀意志的疲惫，可以更快地远离身后那座如同巨大墓碑般的城市，以及聚集点里那令人窒息的绝望氛围。

然而，主干道也意味着更多的人群。越往前开，虽然整体人流稀疏了些，但依旧能看到三三两两、或成群结队的幸存者。他们听到引擎声，大多会停下脚步，投来复杂的目光，有人会下意识地伸出手，做出祈求或拦车的姿态，嘴唇翕动着，听不见声音，但那渴望与绝望却穿透了玻璃。更有甚者，看到这辆“能动”的车，眼中会闪过毫不掩饰的贪婪，身体微微前倾，似乎下一刻就要扑上来。

每一次，父亲都绷紧了脸，脚下油门微微加深，毫不迟疑地从他们身边驶过，只在身后留下一片更深的失望，或者……被激起的恶意。

“不能走大路了。”父亲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太显眼，迟早要出事。”

林凡点了点头，深以为然。这辆车现在就像一个移动的靶子，吸引着所有饥饿和渴望的眼睛。他看向道路两旁，那些纵横交错的、更狭窄的乡间小路、或者明显年久失修的旧公路，如同血管般延伸向未知的荒野。

“那边。”林凡指着一个路口，那里立着一个锈迹斑斑的路牌，指向一个名叫“清水屯”的方向。路牌下的柏油路明显窄了许多，裂缝中长出了顽强的杂草，看起来车辆罕至。

父亲没有犹豫，猛打方向盘，车轮碾过路肩的碎石，车身轻微地颠簸了一下，便拐入了这条更显荒凉的小路。

一瞬间，世界仿佛安静了许多。

主干道上的喧嚣、那些形形色色的目光、以及弥漫在空气中的集体恐慌感，似乎都被甩在了身后。小路两旁是高大的、枝叶开始泛黄枯萎的杨树，更远处是大片荒芜的农田，偶尔能看到一两个孤零零的、同样毫无生气的村庄坐落在远方。空气似乎也清新了一些，虽然依旧带着那股若有若无的怪异气味，但至少，不再那么浓烈地混杂着汗臭、血腥和绝望。

车速慢了下来。小路的路况确实很差，坑洼不平，有时还需要小心避让倒在路上的枯树枝。但这份缓慢，反而带来了一种奇异的、短暂的安宁。

他们终于获得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母亲似乎也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微微垮了下来。她从背包里取出那半瓶水，再次小心翼翼地拧开，这次，她先递给了开车的父亲。

“喝点吧，你最累。”

父亲接过，依旧只抿了一小口，润了润干裂起皮的嘴唇，便将瓶子递回。“你们也喝点。”

林凡也喝了一小口。水滑过喉咙的感觉依旧如同甘霖，但这一次，他心中那份因为“独享”而带来的负罪感，似乎被这短暂的安宁冲淡了些许。活下去，首先要活下去。他默默地告诉自己。

目光投向窗外。小路上的景象与主干道截然不同。废弃的车辆很少，偶尔能看到一两辆拖拉机或者破旧的农用车歪在田埂边，早已被荒草半掩。村庄也显得更加死寂，有些甚至能看到明显的破坏痕迹，焦黑的墙壁，破碎的屋顶，无声地诉说着这里也曾经历过混乱与灾难。

但这里，至少没有了那些如同附骨之疽般的、来自同类的目光。他们可以暂时放下一些警惕，让疲惫的精神得到片刻的舒缓。

父亲找了个相对隐蔽、路边有一片小树林遮挡的地方，将车缓缓停下，熄了火。

引擎的轰鸣声消失，世界重新归于一种近乎绝对的寂静。只有风吹过枯萎玉米秆发出的沙沙声，以及不知名昆虫发出的、微弱的鸣叫。

“休息十分钟。”父亲说道，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他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林凡也放松了身体，感受着座椅带来的、久违的支撑感。他看向窗外那片荒芜的田野，远处低矮的、暗红色的山峦轮廓，以及头顶那片永恒不变的、令人压抑的暗红色天幕。这个世界变得陌生而危险，但在这条偏僻的小路上，在这辆偷来的铁壳子里，他们仿佛找到了一个暂时的、脆弱的避风港。

孤独吗？

是的，前所未有的孤独。他们脱离了庞大的人流，如同溪流中分离出的一滴水，独自飘向未知的方向。前路迷茫，后无援手，所有的决策、所有的风险，都将由他们自己承担。他们不再是被裹挟的沙粒，而是必须自主航行的孤舟。

但这种孤独，在此刻，却带来了一种奇异的安全感。至少，他们暂时不必担心来自背后的冷箭，不必时刻紧绷神经应对周围人群的骚动和恶意。

母亲从背包里拿出一块压缩饼干，分成三份，默默地递给父亲和林凡。饼干很硬，味道也称不上好，但在饥饿的驱使下，它成了无上的美味。三人就着极少量的水，默默地咀嚼着，车内只有食物被碾碎吞咽的细微声响。

这短暂的休息，这偏僻小路上的停顿，这孤独的旅程中的间歇，像沙漠中偶然出现的一小片绿荫，珍贵得让人想落泪。他们不知道这辆车的燃油能支撑多久，不知道“清水屯”是否真的存在，或者是否也已成废墟，更不知道前方还有什么在等待着他们。

但至少，在这一刻，他们获得了喘息。车轮下的这条路，虽然荒凉、未知、充满变数，但它是他们自己选择的，是一条摆脱了盲目跟随、试图主动寻求生路的——孤独的旅程。

父亲看了看油表，又看了看窗外，重新启动了引擎。

“走吧，不能停太久。”

灰色轿车再次发出低吼，载着三个孤独的灵魂，沿着这条僻静的小路，向着更加深邃的、被暗红色天幕笼罩的荒野，缓缓驶去。将那份短暂的安宁，留在了身后飞扬的尘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