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七年十月。
川南的秋日,已带着明显的凉意。泸州城外的长江畔,蓝田坝一带,原本荒草丛生的河滩地与低矮丘陵,如今已被圈起了一片方圆近五百亩的庞大厂区。
夯土声、号子声、锯木声、以及偶尔响起的汽笛声,交织成一曲粗粝而充满生机的交响。
周世昌裹了裹身上的薄棉外套,站在一处丘陵的制高点上,俯瞰着这片日渐成形的基地。
他身形挺拔如松,眉宇间带着军人的硬朗。自初夏时分,他奉陈嘉树之命,率领“暗刃”主力以雷霆手段血洗“义字旗”,为这片基地扫清障碍后,他便成为四川基地的总负责人,既是这片战略备份基地建设的督办,也是隐藏在建设队伍中的武装力量核心。
放眼望去,整个厂区脉络清晰。
靠近江岸的是仓储码头区,民生公司的驳船正繁忙装卸,巨大的料场堆放着如山的建材。向内延伸,是正在铺设道路和管网的公用工程区。
核心地带,则是化工生产区,数座大型厂房的地基已然夯实,青条石砌就的墙体正在拔地而起,规模远超南京永利。
与之相邻的是机械加工区,车间框架初具规模,目标是复制并升级上海明远的技术。
而在厂区最深处,背靠山峦、相对独立且被茂密树林半遮掩的区域,则是外人难以窥探的核心禁区。
“周督办,”一个穿着工装、戴着眼镜的年轻技术员气喘吁吁地跑上来,手里拿着图纸,“三号厂房(化碱车间)的地基已经夯实,按照您的要求,比原设计加深了半尺,青条石也全部砌筑完毕,请您验收。”
周世昌点点头,没有说话,迈步向下走去。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处细节,他不懂复杂的化工机械,也不精通建筑结构,但他懂得什么是坚固,什么是可靠,什么是……不易被摧毁。陈先生将如此重要的基地交给他,他必须确保这里的一砖一瓦,都能在未来的风雨中屹立不倒。
他蹲下身,用手摸了摸砌筑地基的青条石,接缝严密,灌浆饱满。他又用脚踩了踩夯实的土层,感受着那坚实的反馈。
“可以,按图纸继续,木料防腐处理要到位,川地潮湿,别让虫蛀了根基。”
“是,督办!”技术员连忙记下。
巡视完三号厂房,周世昌转向机械加工车间的工地。几台从武汉拆卸运来的旧机床已经到位,正由工人们小心翼翼地安装调试。
“周爷,”一个穿着短褂、管事模样的人凑过来,递上烟卷,脸上带着谄媚的笑,“您看,这进度还成吧?兄弟们可都没偷懒。”
周世昌没有接烟,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此人是本地一个小包工头,手下有些泥瓦匠和木匠,之前也曾与“义字旗”有些不清不楚的勾连,如今倒是老实了许多。
“进度是一方面,用料是另一方面。我让人抽查了昨日进场的青砖,有三成以上火候不足,硬度不够。今天日落之前,全部给我换掉。下次再以次充好,”周世昌顿了顿,目光如刀锋般掠过对方的脸,“你知道后果。”
那包工头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连声道:“不敢不敢!小的立刻去换,立刻去换!”说完,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了。
周世昌面无表情,在这川南地界,光靠之前的血腥立威还不够,必须时刻保持高压,才能震慑住这些地头蛇,确保工程质量和进度不被蚕食。
他走到江边,看着民生公司的几条驳船正在卸下从武汉运来的建材和设备。
卢作孚先生确实信守承诺,给予了这条航线极高的优先级。一个穿着民生公司制服、皮肤黝黑的汉子正大声指挥着工人,动作麻利,秩序井然。
那汉子看到周世昌,快步走了过来,抱了抱拳:“周督办,这船钢板和水泥卸完,下一船主要是从上海运来的管道和阀门,估计五天后到。”
“有劳王管事了。”周世昌回了一礼。他与民生公司这些跑船的人打交道多了,知道他们都是实干派,值得尊重。
“分内事。”王管事笑了笑,压低了些声音,“周督办,最近江面上不太平,听说上游下来几股水匪,虽然不敢动我们民生的大船,但小心点好。你们这边夜里值守,还得加派人手。”
周世昌眼神微凝:“多谢提醒,我已知晓,自有安排。”
送走王管事,周世昌没有回办公棚,而是绕道走向厂区最深处的核心禁区。
穿过一片人工移植的茂密竹林,视线豁然开朗。这里的地形经过平整,形成了一个相对独立的院落。
几排新营房已经建成,一处器械训练场、一个百米靶场,甚至还有一个简易的障碍训练场都已投入使用。这里,便是“暗刃”在四川的新家兼训练基地。
与数月前相比,“暗刃”的规模已然翻倍还多。
在周世昌的主持下,他们并未大肆声张,而是通过可靠渠道,从川南本地及流亡入川的子弟中,秘密招募了八十余名身家清白、体格健壮、且有志气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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