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九点整,陈嘉树踏进茶楼时,周世昌已经坐在了老位置上。
与昨日的颓唐不同,他眼底布满血丝,头发却梳得一丝不苟,西装也熨烫得平整,像是要把所有的落魄都掩盖起来,但紧握茶杯微微发颤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陈嘉树在他对面坐下,没急着开口,先给自己斟了杯茶,慢条斯理地吹着浮沫。
周世昌按捺不住,声音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
“陈先生,你昨天说的消息……我托人打听了,南洋橡胶的船队月底确实到港,但叶斑病……你是从何得知?”他死死盯着陈嘉树,像是要从他脸上找出谎言的痕迹。
陈嘉树没回答,反而放下茶杯,反问道:“周经理,交易所里,十个人有九个在打听‘内幕消息’。你说,这消息本身,值多少钱?”
周世昌一怔。
陈嘉树继续道:“我的本金不多,一百五十块大洋,在交易所里,连个水花都溅不起。但我知道三件事。”
他伸出第一根手指:“第一,下月初,英国泰晤士报会刊发一篇关于全球汽车产业带动橡胶需求激增的行业报告。”
第二根手指:“第二,上海滩最大的几家洋行,他们的橡胶库存,已达到近两年的最低点。”
最后,他第三根手指轻轻点在木质桌面上,发出叩击的轻响,目光锁死周世昌:“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绝大多数人,包括那些坐拥巨资的阔佬,都只会跟风,而不会思考‘风从哪里来’,更不会去想,风什么时候会停,甚至……转向。”
周世昌的呼吸变得粗重。前两点是重磅信息,足以在市场上掀起波澜,而最后一点,则直指金融市场弱肉强食的本质。
“陈先生,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们不做第一批冲进去抢食的鬣狗。”陈嘉树的指尖在桌上画了一个圈,然后猛地一收,握成拳头,“我们做那个在鬣狗必经之路上,提前埋好陷阱的猎人,一百五十块,全部买入‘南洋橡胶’的看跌期权。”
(注:民国时期上海交易所已有类似“看跌期权”雏形的“抛空”交易,只需缴纳少量保证金即可做空,杠杆极高,风险极大。)
“期权?!还是看跌?”周世昌几乎要从凳子上跳起来,声音都变了调,“那东西风险太大!而且,‘南洋橡胶’的看跌期权,现在几乎没人碰,价格是便宜,但流动性太差,搞不好血本无归!”
“正因为没人碰,价格才足够便宜,杠杆才足够高。我们用一百五十块,撬动相当于三千块本金的交易,你担心的流动性,恰恰是我们的机会。当所有人都挤在一条看似宽敞的阳关道上时,聪明的猎人应该守在另一条看似荆棘遍布、实则直达猎物的捷径入口。”
他看着周世昌因恐惧和贪婪而扭曲的脸,一字一句地说:“周经理,你是在交易所里见过风浪的人,你应该明白,这个市场,从来不是资金的博弈,而是认知和人心的博弈。 我赌的不是橡胶跌价,我赌的是在一个月内,人心会因为我们‘知道’而即将发生的这些事情,从贪婪转向恐惧。”
周世昌死死盯着陈嘉树,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疯狂或虚张声势。但他只看到一种近乎冷酷的自信,仿佛一切早已在棋盘上推演了无数遍,胜负已分。
这种超越年龄的自信,比任何慷慨陈词都更具说服力。
“好!”周世昌猛地一捶桌子,脸上的犹豫被赌徒式的疯狂取代,“我跟你!佣金我不要了!我再私下凑五十块,跟你一起买!赔了,我周世昌认栽!赚了,我这条命以后就卖给陈先生你了!”
接下来的几天,上海证券物品交易所里,“南洋橡胶”的股票如同坐了火箭,在各种利好消息和狂热情绪的推动下节节攀升。
周世昌按照陈嘉树的指令,如同最精密的机器,利用那二百块大洋的“巨额”保证金,悄无声息地建立了大量的看跌期权仓位。
整个过程如同冰层下的暗流,并未引起太大注意。
偶尔有相熟的经纪人调侃周世昌“是不是疯了,还敢碰这玩意儿”,周世昌只是苦笑应付,心里却如同被放在火上炙烤。
看着“南洋橡胶”的股价一天一个新高,他账户上的浮亏每天都在扩大,那点保证金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爆仓。
他几次按捺不住,去宁波路那间破亭子间找陈嘉树想问个明白,却都被对方用冰冷的眼神和更冰冷的语气挡了回来:“等着。”
这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掌控感,让周世昌在恐惧之余,竟也生出一丝畸形的依赖。
陈嘉树则像个最有耐心的猎手,每日除了去茶楼听听市井消息,便是回到亭子间,进行他那非人的体能训练,或者摊开一张简陋的上海地图,在上面写写画画,标注着未来可能用得上的地点——码头、仓库、潜在的工厂区域。
他的记忆宫殿里,关于这个时代的经济数据、人物关系、事件节点,正在不断丰富、细化,成为他未来攫取更大利益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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