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大枭雄 第5章 张府茶香，债市杀机

《沪上商情快讯》如一缕细微却坚韧的丝线，悄然编织进上海滩的信息脉络。

虽然免费派送，但其精准的数据和偶尔灵验的风声分析，已在小范围的商贾、钱庄跑街和部分关注时局的文人中间，建立起初步的信任。

开始有人主动找到文华斋，希望付费刊登一些特定的商机信息，或是打听某条“风声”的更详细背景。

胡管事脸上的愁容淡去了不少，腰杆也挺直了些。

他按照陈嘉树的吩咐，对这类请求一概婉拒，坚持《快讯》的“客观中立”，只在不起眼的角落留下一个“嘉树商贸行”的联络信箱。

这种欲擒故纵的姿态，反而更增添了《快讯》及其背后之人的神秘感。

这天下午，周世昌带来了一封意料之外的信笺。

信封是素雅的浅黄色，纸质优良，带着淡淡的墨香，落款是“张缄”。

“陈先生，是嘉兴张家来的信。”周世昌语气带着一丝讶异，“张老先生邀您过府一叙，说是……品鉴新茶，探讨学问。”

陈嘉树拆开信，内容与周世昌所说无异，措辞文雅客气，是标准的文人邀约。

他放下信，指尖在光滑的纸面上轻轻敲击，嘉兴张家，江南书香望族，张老先生更是有名的藏书家和清流名士，这份邀请，分量不轻。

“备一份得体的礼物，不必贵重，重在风雅。”陈嘉树吩咐道，“选一些上好的徽墨，一方歙砚，再配几册新出的、装帧精良的西洋科技图谱。”

“是。”周世昌应下，又有些不解，“陈先生，这张家虽是清贵，但于我们的生意……”

“世昌，”陈嘉树打断他，“有些投资，看的不是立刻的金银回报，张家代表的，是江南士林的人脉和清誉，在这上海滩，光有钱，是远远不够的。”

嘉兴，南湖之畔的张家宅邸，幽静清雅。粉墙黛瓦，庭院内假山玲珑，曲径通幽，空气中弥漫着书香和草木清气。

张老先生年约六旬，精神矍铄，穿着一件半旧的藏青长衫，气质儒雅中带着读书人的清傲，他亲自在书房接待了陈嘉树。

书房内四壁皆书，线装古籍与精装外文书并列，显露出主人兼收并蓄的视野。

“陈先生，冒昧相邀，还望海涵。”张老先生拱手，目光温和却带着审视，落在陈嘉树身上，“老朽拜读了先生主持的《沪上商情快讯》，数据详实，视角独特，更难得的是，背后几篇关于‘实业与国运’的短评，见识不凡，绝非寻常商贾手笔。尤其是对‘技术自立’的呼吁，深得我心。”

“老先生过奖。”陈嘉树还礼，“雕虫小技，记录市井百态而已。至于那些拙见，不过是身处其间，有感而发，当不起老先生如此赞誉。”

他送上礼物，张老先生看到那几册印制精美的西洋科技图谱，眼中露出明显的兴趣，仔细翻阅起来。

“蒸汽轮机…远洋船舶结构…好，好啊！我华夏若能精研此等器物之学，何愁不强！”他感叹道，对陈嘉树的观感又好了几分。

两人从《快讯》谈起，渐渐延伸到时事、经济，乃至西洋科技，陈嘉树见解独到，每每能切中要害，引得张老先生频频颔首，谈兴愈浓。

“如今商海浮沉，人心不古，多的是投机钻营之辈，像陈先生这般，年纪轻轻，既能于商界立足，又心怀家国，关注实务与科技的，实属凤毛麟角。”张老先生抚须赞叹。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穿着淡青色学生装、梳着两条乌黑辫子的年轻女子端着茶盘走了进来，她身姿窈窕，面容清丽，眉眼间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书卷气，眼神清澈而沉静。

“父亲，陈先生，请用茶。”她声音柔和，动作优雅地将白瓷盖碗轻轻放在二人面前，目光与陈嘉树有过一瞬短暂的交汇，随即微微垂眸，退至张老先生身旁安静侍立。

“这是小女婉卿。”张老先生介绍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平素也喜欢读些书，尤其关心时局。”

陈嘉树起身致意：“张小姐。”

张婉卿微微欠身还礼，并未多言，但那安静的气质和方才惊鸿一瞥的清澈眼神，已给陈嘉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与他见过的上海滩那些摩登女郎或欢场女子截然不同，这是一种浸润在书香门第中蕴养出的、内敛而坚韧的风骨。

张婉卿的到来并未打断谈话，她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为父亲和陈嘉树续上茶水。

陈嘉树注意到，在他谈及某些技术细节或市场分析时，她会抬起眼帘，专注地倾听，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

这次会面，宾主尽欢，离开张家时，陈嘉树手中多了一本张老先生亲笔题赠的诗集。

“陈先生，这张家小姐……”回程的汽车上，周世昌试探着问。

“是个妙人。”陈嘉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江南水乡景色，淡淡评价了一句，便不再多言。

他心中盘算的是如何借张家的力，至于张婉卿本人，那惊鸿一瞥的印象不错，但还远未到能扰动他心绪的地步。

回到上海，一个更具诱惑和风险的狩猎机会，已经摆在了陈嘉树面前。

周世昌搜集到的情报显示，国民政府为北伐筹措军费，发行了数期“江海关二五附税国库券”（一种以海关税收为担保的公债）。

但由于战局不明朗，市场对这些公债的信心严重不足，价格一路下跌，已远低于其票面价值和理论上的担保价值。

然而，陈嘉树凭历史记忆知道，北伐成功在即，国民政府将很快稳固其统治，这些如今被视为废纸的公债，价格将迎来惊人的反弹。

“陈先生，这些公债，现在简直就是垃圾，根本没人要！价格低得离谱，但风险太大了！万一……”周世昌看着那些令人沮丧的行情数据，忧心忡忡。

“万一北伐失败，国民政府垮台，它们就真成废纸了，对吗？”陈嘉树接话，语气平静。

“是啊！所以现在谁敢碰？”

“我敢，世昌，你看到的全是风险，我看到的，却是风险背后，那被极度低估的、巨大的利润空间。”

陈嘉树放下资料，走到墙边，指着地图上北伐军的推进路线：“你看，大势已定，国民政府垮不了。这些公债，现在就是蒙尘的黄金，市场越恐慌，价格越低，我们的成本就越低。”

“可是…消息…”

“没有确凿消息。”陈嘉树打断他，“这是赌博，但是一场基于大势判断的、赢面极大的赌博，我们要做的，就是在大势明朗化、价格起飞之前，尽可能多地、隐蔽地吸纳这些‘垃圾’。”

他下达了指令：动用大部分能动用的资金，通过多个分散的匿名账户，开始悄无声息地、分批买入这些价格低迷的江海关二五附税国库券。

“动作要轻，要慢，像春雨入土，润物无声，不要引起任何大机构的注意。”陈嘉树叮嘱道，“另外，继续通过《快讯》，适当释放一些关于北伐军纪律严明、国民政府试图稳定财政的‘中性’消息，不必吹捧，只需陈述事实，慢慢扭转市场过于悲观的情绪。”

周世昌领命而去，手心因紧张而微微出汗。

就在陈嘉树悄然布局债市之时，上海总会酒吧里，几个洋行买办和投机客正围着吧台高声谈笑。

“听说了吗？有个不知死活的傻子，在偷偷吃进那些国民政府的废纸公债！”

“真的？哪个冤大头？钱多烧的吧？”

“谁知道呢，估计是哪个想钱想疯了的乡下土财主，或者就是纯粹的蠢货！”

“让他买！等北伐军被打垮，看他抱着那些废纸跳黄浦江！哈哈哈！”

哄笑声在酒吧里回荡。

没有人知道，那个他们口中的“傻子”和“蠢货”，正冷静地坐在公寓里，计算着每一个账户的吸筹进度，如同潜伏在深水下的巨鳄，等待着水面之上，风浪平息、价值回归的那一刻。

窗外的上海，依旧沉浸在战事不明带来的焦虑与畸形的繁荣交织的氛围中。而一场关于信用的狩猎，已在无声中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