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八日,霜降已过,泸州山区清晨的寒意能穿透粗布棉衣。
天还没亮,尖锐的铜哨声就撕裂了营区的寂静。
第三大队第二小队的宿舍里,徐石头几乎在哨响的同时就睁开了眼,三秒内已经坐在床边开始打绑腿。
对面的孙二嘎子骂了句谁也听不清的脏话,手忙脚乱地往身上套衣服。
整个营房充斥着木板床的吱呀声、急促的呼吸和衣物摩擦声。
五分钟,全体在操场列队完毕,呵出的白气在黯淡的天光下连成一片,没有人说话,只有靴子偶尔踩碎薄冰的轻响。
雷洪背着手,像一尊黑铁塔,目光扫过队伍,在几个动作稍慢的新兵脸上停顿片刻,那几人立刻绷直了脊背。
“今天,”雷洪声音洪亮,“来新先生了,教你们真本事,都把招子放亮,把你们那点小聪明和懒筋都收起来,谁丢脸,全队加练。”
话音刚落,营区大门方向传来柴油发动机低沉的轰鸣,两辆蒙着帆布的卡车驶入,在操场边缘停下。
帆布掀开,跳下来二十几个男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这些人都是大鼻子外国人,穿着深色便装,但走路姿势、站立姿态,甚至看人时的眼神,都和营区里任何人都不一样,他们个子普遍高大,肩膀很宽,动作带着一种经过千锤百炼后的简洁精准。
为首的是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头发花白剪得很短,脸像用斧头劈出来的,线条冷硬,鼻子下面留着一撮灰白的髭。
他下车后,目光平静地扫过黑压压的队列,那双蓝灰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像是在检查一批待加工的零件。
雷洪大步迎上去,两人用生硬的、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简短交谈了几句。
然后,雷洪转身,用中文高声宣布:“这位,是冯·卡斯坦因先生!他和他的同僚,从今天起,负责你们的专业战斗技能训练,他们的话,就是命令,不明白,就问翻译。故意听不懂,”他顿了顿,“我会让你听懂。”
冯·卡斯坦因上前一步,他的中文翻译是个戴着眼镜的年轻人,紧张地站在他侧后方。
“士兵们,”翻译大声转述,努力模仿着德国人那种斩钉截铁的语气,“我是冯·卡斯坦因,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将教会你们如何像一个现代士兵那样战斗、移动、思考。你们过去的训练,”他瞥了一眼雷洪,“是好的纪律基础,但现在,是时候学习‘战争的手艺’了。”
“战争的手艺。”徐石头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他看见那个德国老头走到单杠前,随意地做了几个引体向上,动作稳定得可怕,肌肉在单薄的衣衫下偾张,完全不像他的年纪。
然后他走到一门训练用的老旧迫击炮旁,迅速而流畅地演示了一遍目测距离、调整射角、模拟装填的动作,嘴里吐出一连串德语术语,旁边的翻译紧跟着报出中文:“方向角……高程……装药号……”
孙二嘎子看得有点呆,小声对徐石头说:“这老头……有点东西啊。”
分组立刻开始。
徐石头和孙二嘎子所在的小队,分给了一个叫“赫尔曼”的年轻教官。
赫尔曼看上去不到三十岁,金发,嘴角总是微微下撇,显得严厉,他手里拿着一根教鞭。
训练内容骤然具体到近乎繁琐。
步兵班组进攻队形,不再是简单的“散开”,而是根据地形、敌方火力假设,精确到每个人的移动路线、掩体利用、交替掩护时机。
赫尔曼趴在地上,用树枝在地上画出示意图,要求每个人复述自己在不同情况下的位置和职责。
“你,机枪手,在这里建立压制点,不是乱打!”
“你,步枪手,你的眼睛要看这里,警戒这个死角,不是盯着前面人的后背!”
下午是武器分解结合,赫尔曼要求蒙着眼睛,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分解结合。
孙二嘎子手指灵巧,第一次尝试就差点成功,只是最后装复不到位。徐石头则沉稳得多,每一步都记得清楚,虽然慢,但一次成功。赫尔曼破天荒地对徐石头点了点头,用生硬的中文说了句:“好,稳。”
晚饭后,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自由活动,全体被集合到大礼堂。
雷洪站在台上,旁边立着一块新做的黑板。
“白天,洋教官教你们怎么用枪,用炮,用脑子去打仗。”雷洪的声音在空旷的礼堂里回荡,“现在,我教你们,为什么要拿起枪,为什么去学这些‘手艺’。”
他转身,在黑板上用力写下两个词:农业国家、工业强国。
“看看你们自己,看看你们来的地方,种地,靠天吃饭,一亩地打多少粮食?两百斤?三百斤?遇上灾年,饿殍遍野。”他的声音很平,却像锤子敲在每个人心上,“再看看洋人,看看他们开的工厂,造的机器、轮船、大炮,一艘万吨货轮,拉的货够多少辆大车?一门重炮,一响顶多少条人命?”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