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周虽苦寒,却并非处处皆是荒原。
距天启城八十里外,有一处名为“听涛谷”的所在。这里因地热之故,四季温暖如春,谷中种满了在这个纬度极难存活的红枫。每逢深秋初冬,漫山红遍,如火如荼,那是北地独有的、凛冽而决绝的艳丽。
谷深处,有一座雅致的木楼,名为惜红小筑。
这里住着沈家的二小姐,沈清秋,以及她的夫婿,那个名震北周文坛,却自断一臂退出江湖的九品书生,叶轻舟。
……
楼阁之上,窗棂半开。
沈萧渔手里捏着一枚绣花针,正对着一块上好的绸缎发呆。
那是一块月白色的料子,和某人常穿的长衫颜色很像。她笨拙地在上面戳了几针,原本想绣一竿竹子,却怎么看怎么像几根被折断的筷子。
“嘶……”
针尖扎破了指尖,冒出一颗殷红的血珠。
少女没有呼痛,只是呆呆地看着那滴血,眼神有些涣散。
“以前舞剑的时候,手上磨出血泡都不觉得疼。如今这小小一枚绣花针,却觉得扎心。”
一道温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萧渔慌忙将手中的东西藏到身后,回过头,只见一位身着淡青色长裙的女子,正端着一盘刚洗好的红果,笑盈盈地看着她。
女子容貌与沈萧渔有五分相似,却少了几分棱角分明的英气,多了几分如水般的温婉与沉静。她的美,不似沈萧渔那般像烈火灼人,而像是一壶温好的黄酒,越品越有味道。
这便是沈清秋。
“二姐……”沈萧渔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沈清秋放下果盘,走过来,轻轻拉过妹妹的手,看着指尖那点血珠,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她掏出帕子,细细地为妹妹擦拭。
“若是想他了,便说出来。这听涛谷里没有外人,只有你二姐和那个只会读书的木头。”
沈萧渔的身子微微一颤,眼眶瞬间红了。
她扑进沈清秋的怀里,将脸埋在姐姐带着淡淡药香的衣襟里,声音闷闷的。
“姐……我是不是很没用?”
沈清秋轻轻抚摸着妹妹的长发,柔声道:“怎么会?我们家的小渔儿,如今可是十七岁(十八周岁)的七品高手,天下谁敢说你没用?”
“可是……”沈萧渔抬起头,眼神里满是迷茫与痛苦,“可是我救不了他。那晚在金雀别苑,我只能像个废人一样躺在那里,看着他为了救我……为了救我……”
少女的声音哽咽了。
她的脑海中,无数次地回放着那个夜晚。
那个总是懒洋洋、怕疼怕麻烦的少年,为了压制她体内的媚药和暴走的剑气,明明有更简单、更香艳、甚至对男人来说是占便宜的法子——只要顺水推舟,在那张寒玉床上要了她,便可阴阳调和,皆大欢喜。
可他没有。
他选了一条最笨、最痛、也是最危险的路。
他强行逆转经脉,引动自身真气,硬生生替她承受了所有的反噬与剧痛。
“姐,你知道吗?”
沈萧渔抓着姐姐的衣袖,指节发白。
“师父说,那种痛,就像是有一千把小刀在骨头里刮。他明明那么怕疼……平时手指破个皮都要若曦妹妹吹半天。可那晚,他流了那么多血,却连哼都没哼一声。”
“他为什么要这么傻?明明我们只是萍水相逢,明明他……他都不喜欢我。”
沈清秋静静地听着,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动容。
她虽然未曾见过那个叫顾长安的少年,但仅凭妹妹这番话,便能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虽看似惫懒,实则重情重义、风骨铮铮的少年形象。
“傻丫头。”
沈清秋叹了口气,拉着沈萧渔在窗边坐下。
窗外,红枫如火,一如少女那颗炽热却又受伤的心。
“他这么做,恰恰是因为他尊重你。”
沈清秋看着妹妹,认真地说道。
“他若趁人之危,那便是将你视作玩物,视作解毒的工具。可他宁愿自损八百,也要保全你的清白与骄傲。这说明,在他心里,沈萧渔是一个值得被珍视的朋友,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姑娘,而不是谁的附庸。”
“朋友……”沈萧渔咀嚼着这两个字,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只是朋友吗?”
“朋友如何?恋人又如何?”
沈清秋指了指楼下院中。
那里,一个只有一只右臂的中年男子,正单手提着一只沉重的水桶,步履稳健地浇灌着花圃。他虽然只有一只手,但动作行云流水,背脊挺得笔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
那是叶轻舟,沈萧渔的姐夫。
当年,为了救身陷重围的沈清秋,这位原本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弃笔从戎,甚至断了一臂,才换回了爱人的性命。
“你看你姐夫。”沈清秋的眼中满是柔情,“当年他断臂之后,也曾觉得自己配不上我,整日躲着不见。他觉得自己是个废人,会拖累我。”
“可是小渔儿,爱一个人,不是为了索取,也不是为了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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