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穿透竹林,在小院里洒下斑驳的光影时,顾长安才缓缓地从那张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网”前抬起头,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眉心。
没睡多久,不知为何他却没有半分困意,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的眼眸,此刻清明得吓人。
“先生,该用早饭了。”
李若曦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看到书房里亮了一夜的灯火和顾长安眼底的青色,少女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却没有多问,只是将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和几碟爽口的小菜摆在了桌上。
用过早饭,顾长安没有像往常一样回房补觉,而是将那本关于活字印刷的图册递给了李若曦。
“走吧,”他站起身,“带我去趟格物宫。”
李若曦捧着那本对她而言如同天书的图册,快步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清晨的书院小径上。
从后山那片清幽之地,一路向西。
道路两旁精心修剪的垂柳渐渐被半人高的杂草取代,脚下的青石板路也变得坑坑洼洼,不少地方甚至露出了黄色的泥土,踩上去会溅起细小的泥点。空气中那股清雅的书卷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木炭燃烧和金属锈蚀混合的奇怪味道。
越往里走,便越是荒凉。
几排低矮的屋舍孤零零地立在那里,灰败的墙壁上满是风雨侵蚀的斑驳痕迹,屋顶的瓦片残缺不全。院子里,几个巨大的土窑旁,随意地堆放着烧裂的陶器和生锈的铁器,像一座座小小的坟茔。
这里,便是格物宫。
与经世宫的雕梁画栋、知心宫的清雅脱俗相比,这里更像是一处破败的城郊手工作坊,萧索且落寞。
李若曦看着眼前这一幕,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她还是第一次来到这个自己名义上所属的地方,却没想到,竟是这般景象。
“先生……”
“继续走。”顾长安的声音很平静,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径直穿过那片狼藉的院子,两人走到一间看起来还算完整的屋舍前。那是一间大通铺式的学堂,从外面便能看到里面简陋的陈设。
与其他宫室不同,这里没有朗朗的读书声。
只有一阵阵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和偶尔几句压低了声音的争论。
顾长安没有敲门,只是带着李若曦,静静地站在窗外。
学堂里,光线昏暗。十几个学子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他们身上的院服大多洗得发白,甚至带着补丁,与经世宫那些光鲜亮丽的学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个角落里,一个身材瘦高的青年,正对着一堆大小不一的木质齿轮,眉头紧锁,嘴里念念有词。他身前的桌案上,铺着一张画满了复杂线条的草图,旁边还放着一个已经初具雏形,类似水车传动装置的模型。
另一个角落,一个面容憨厚的少年,则拿着一把小锤,小心翼翼地敲打着一块烧制了一半的琉璃。他的身边,堆满了失败的残次品,每一块都意味着一次心血的白费,可他的眼神,却依旧专注得没有半分气馁。
还有几人,则围着一张巨大的图纸争论不休。
“不行!你这个榫卯结构不对!受力不均,遇上大风,肯定要塌!”
“那你说怎么办?书上就这么画的!咱们又没钱买上好的铁桦木,用这些杂木,强度根本不够!”
他们争论得面红耳赤,却没有半分火气,那双因长期劳作而略显粗糙的手上,沾满了墨痕。
李若曦看着他们,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须发半白,穿着一身与此地格格不入的干净儒衫的老者,端着一个茶壶从里屋走了出来。他看到窗外的顾长安和李若曦,先是一愣,随即皱了皱眉。
“你们是何人?来此何事?”
老者的声音带着几分警惕,但更多的,是一种习惯性的疏离。
“方夫子。”顾长安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报出了对方的名字。
那老者又是一愣,有些意外:“你认得我?”
“学生顾长安,见过方夫子。”顾长安对着他,行了一个标准的学子礼,“前几日入学时,曾听闻书院掌院变动,格物宫诸位夫子皆已离散,唯有方夫子您,本是经世宫的博士,却主动请缨,留在了此地。”
这番话,让方夫子脸上的警惕之色稍减,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自嘲的苦笑。
“什么主动请缨,”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进屋说话,“不过是……不忍心看着这些孩子,连个领路的人都没有罢了。”
他将两人引至一旁一张还算干净的茶桌旁坐下,倒了两杯粗茶。
“说吧,来这里做什么?我可先说好,我这里庙小,可没什么值得你们这些高才惦记的东西。若是来看笑话的,那你们看够了,便请自便吧。”
顾长安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那本《活字胶泥印法》从李若曦手中拿过,轻轻放在了桌上。他的目光,则越过方夫子,落在了学堂里那些因他们的到来而暂时停下手中活计,正好奇又警惕地望向这边的学子们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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