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野狐峪。
赵振华是在天色大亮后不久回来的。他像一道影子般悄无声息地滑入岩洞,身上带着露水的潮湿和一股淡淡的、属于市镇的烟火与污浊混杂的气息。他脸色苍白,嘴唇紧抿,左臂的伤口因剧烈的活动再次渗出血迹,将粗糙的包扎染成更深的暗红色。
但他带回了救命的药——一小包用油纸紧紧包裹的、散发着苦涩气味的奎宁粉,以及几块硬邦邦的、却足以果腹的杂粮饼子。
“快,给他喂下去!”赵振华将药递给老铁,声音因脱力和紧张而微微颤抖,自己则靠着岩壁缓缓滑坐在地,剧烈地喘息着,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他没有讲述过程,但队员们从他破损的衣角、沾满泥污的双手以及那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后怕中,可以想象到那趟潜入敌控镇子的行动是何等的惊心动魄,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没有人多问,只是默默地将饼子分食,将珍贵的奎宁化入水中,小心翼翼地喂给依旧昏迷,但或许有了一线生机的小山子。
洞内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沉默,以及对队长不顾自身安危的感激与担忧。赵振华闭着眼,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恢复跳动。他知道,自己赌赢了这一次,但下一次呢?这支小队,还能在这绝境中支撑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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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西,义县。
于凤至刚刚处理完老葛那边关于碱厂的回信事宜,正想稍作喘息,便见张汉卿风尘仆仆地从外面回来。他显然是刚从城外的训练场或是前沿阵地视察归来,军装的下摆沾着泥点,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化开的疲惫,但眼神却比以往更加沉静和锐利。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召集幕僚商议军务,而是径直走向于凤至所在的书房。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他身上勾勒出一道金色的轮廓。
“凤至,”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奔波后的尘土味,“我回来了。”
很平常的一句话,却让于凤至抬起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语气中一丝不同往常的依赖。她放下手中的笔,目光落在他眉宇间的倦色和军装上的尘土上,心头没来由地微微一紧。
“前线情况如何?”她起身,一边习惯性地问道,一边走向旁边的水盆,拧了一把温热的毛巾递过去。
张汉卿接过毛巾,胡乱地擦了把脸,冰凉的湿意让他精神稍振。“还是老样子,板垣按兵不动,‘黑风’像苍蝇一样,拍不死赶不尽。”他顿了顿,将毛巾搭在盆沿,目光落在她略显清瘦的脸上,话锋轻轻一转,“你……脸色不太好,昨夜又没睡好?”
于凤至微微一愣。以往,他更多是依赖于她的分析和判断,很少会如此直接地关注她自身的状态。这种细微的变化,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小石子,漾开一圈涟漪。她轻轻摇头,语气平淡:“我没事。倒是你,看着清减了些,前线的伙食到底不如家里。”
一句“家里”,让张汉卿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看着她在夕阳柔光下显得格外温婉的侧脸,看着她眼底那抹为了根据地、为了他而熬出的淡淡青黑,一股混杂着感激、心疼与某种难以名状情愫的热流涌上心头。他忽然发现,不知从何时起,眼前这个女子,早已不仅仅是他政治和军事上的依靠,更成了他内心深处不可或缺的慰藉与牵挂。他习惯了有她在的指挥部,习惯了与她并肩看地图、分析局势的夜晚,习惯了她沉静的声音和睿智的眼神。
他向前迈了一小步,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带着墨香和药草的气息。于凤至似乎察觉到了他的靠近,身体有瞬间的僵硬,却没有后退,只是抬起眼,清澈的目光带着一丝询问看向他。
“凤至,”张汉卿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这些日子,辛苦你了。若不是你……这辽西的局面,我怕是撑不到今天。”
他的话发自肺腑。从穿越初期的立足,到内部的整顿,再到应对板垣的步步紧逼,哪一步都离不开她的智慧和心力。他不再是那个只知依赖的少帅,他开始真正懂得欣赏和珍惜她的付出。
于凤至看着他眼中清晰映出的自己的影子,看着他脸上毫不掩饰的真诚与感激,心中那片常年保持冷静理智的湖面,似乎也投入了一颗暖石,泛起温热的波澜。她垂下眼睫,掩饰住眸底一闪而过的动容,再抬起时,已恢复了平时的沉静。
“汉卿,你我之间,何必说这些。”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守住东北,是我们共同的责任。你在前线搏杀,我在后方尽力,本是分内之事。”
她没有接受他的感谢,却将两人的命运更紧地捆绑在了一起。
张汉卿看着她平静却坚定的面容,心中那股热流更加汹涌。他有很多话想说,想告诉她自己的转变,想表达那份超越战友之谊的情感,但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只化作一声低低的、带着无尽复杂的叹息。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战火纷飞,强敌环伺,任何个人的情感都必须让位于更宏大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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