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浅洞内,赵振华和队员们屏住呼吸,手指紧扣在冰冷的扳机上,每一块肌肉都绷得像拉满的弓弦。洞外,那背着柴捆的老农僵在原地,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灌木丛,握着柴刀的手背青筋凸起,胸膛剧烈起伏着,显然受了极大的惊吓。
山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更衬得这片刻的死寂令人窒息。
几秒钟,却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
终于,那老农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咕哝,像是被呛到,又像是极度恐惧下的无意识声响。他没有立刻逃跑,也没有高声叫喊,只是用那双饱经风霜、带着惊疑与审视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片晃动的灌木。
“……谁……谁在那?”老农的声音干涩发颤,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音量压得极低,仿佛也怕引来什么不该来的东西。
听到这地道的乡音和那下意识的压低声音,赵振华心中紧绷的弦稍稍松弛了一毫。他维持着趴伏的姿势,再次开口,声音放得更缓,更轻,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和恳求:
“过路的,遭了难,讨碗水喝,老丈行个方便。”
他没有表明身份,在这敌我难辨的时刻,任何多余的信息都可能带来灭顶之灾。
老农又沉默了片刻,眼神里的惊恐未退,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他左右飞快地瞟了一眼,确认四周再无旁人,这才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慢慢放下背上的柴捆,动作依旧僵硬。他没有靠近灌木丛,而是解下腰间一个脏兮兮的葫芦水壶,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朝着声音的大致方向,轻轻扔了过去。
水壶落在灌木丛边缘,发出沉闷的响声。
“就……就这点水了,拿……拿了快走!”老农的声音带着催促,甚至有一丝哀求。
赵振华对身旁一个伤势较轻的队员使了个眼色。那队员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匍匐前进,迅速将水壶捞了回来,又飞快退回洞内。
水壶是粗陶做的,入手沉甸甸,里面有大半壶浑浊的、带着土腥味的凉水。对于渴到极处的队员们来说,这不啻于甘泉。
赵振华没有先喝,他将水壶递给伤势最重的队员,目光依旧透过缝隙,牢牢锁定着外面的老农。他看到老农并没有离开,反而在原地蹲了下来,佯装整理柴捆,眼神却不时警惕地扫视着周围,耳朵似乎也在努力捕捉着洞内的细微动静。
这反常的举动,让赵振华的心再次提了起来。这老农,似乎并不只是单纯的害怕,他好像在……等待什么?或者说,在确认什么?
“老丈,”赵振华再次开口,试探着,“这山里……不太平吧?听说有‘黑狗子’(当地对伪军和汉奸的蔑称)和东洋兵在搜山?”
老农身体微微一颤,抬起头,再次望向灌木丛,这一次,他浑浊的眼睛里,那抹复杂的神色更加清晰了——有恐惧,有仇恨,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
“何止不太平……”老农的声音更低了,几乎像是在耳语,“那些天杀的啊……像篦子一样,来回篦了好几遍了……说是找……找一伙‘胡子’……”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还是含糊地说道,“一伙……惹了大麻烦的‘胡子’。”
“胡子”?赵振华心中一动。这是当地对土匪的称呼,但也可能是一种掩护性的说法。
“那伙‘胡子’……惹了什么麻烦?”赵振华顺着他的话问,心脏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
老农再次左右看看,确认安全,才凑近了些,几乎是气声地说道:“把……把鞍山那边……东洋人的宝贝疙瘩……给点着了!天爷啊……那火光,隔老远都看得见!这些天,东洋兵跟疯了一样……”
他的话证实了赵振华最想知道的事情之一——他们的行动成功了,并且造成了相当大的影响!
一股混杂着悲痛与自豪的热流涌上赵振华的心头,牺牲的战友的面容在他眼前一闪而过。他强压下翻涌的情绪,继续问道:“那……老丈可知道,那伙‘胡子’……后来怎么样了?被抓到了吗?”
老农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近乎狡黠的神色,尽管这神色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显得有些不协调:“抓?哪那么好抓!这老林子,藏着掖着的地方多了去了!听说东洋兵死了不少,狗腿子也伤了好几个,连根毛都没捞着!就是……就是把山封得死死的,进出都难……”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语气里竟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解气和……某种暗示。
赵振华立刻捕捉到了这丝异常。一个普通的、胆小的老农,在遇到不明身份的武装人员时,不仅没有立刻举报或逃跑,反而提供了有价值的信息,甚至语气中带着对“胡子”的隐隐同情和对日军的愤恨?这太不寻常了。
“老丈,”赵振华的声音也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意味,“实不相瞒,我们……就是路过,跟那伙‘胡子’不是一路。但现在这光景,出不了山,身上……家伙也不多了。老丈是本地人,熟悉路径,不知……能不能指条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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