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秋水在睡梦中不满地“喵唔”一声,用爪子扒拉了一下他的衣袖,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脑袋蹭了蹭他的手臂,又沉沉睡去,喉咙里发出细小的咕噜声。
王权富贵低头看着怀里毫无防备、睡得香甜的小橘猫,浅棕色的眼眸深处,冰雪悄然消融,流淌出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柔和的波光。
那目光专注,带着一种奇异的珍视,仿佛拢着的是什么易碎的、温暖的珍宝。
他抬手,指尖极轻地拂过猫儿耳尖那撮绒毛,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四名剑侍垂首肃立,对少爷怀中突然多出的“活物”视若无睹,仿佛那只是少爷今日多佩了件无关紧要的配饰。
轿帘掀起,王权富贵抱着猫,躬身入内。
轿辇平稳升空,破开云层,向着任务方向疾驰。
轿内依旧简洁,却因多了一团橘黄色的、毛茸茸的活物,而显得不再那么冰冷空旷。
萧秋水大概是被轿子轻微的晃动和外界气流的变化扰了清梦,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琥珀色的瞳孔适应了一下轿内昏暗的光线,对上王权富贵低垂的目光。
它打了个小小的哈欠,露出粉嫩的舌头和尖尖的小牙,然后极其自然地,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王权富贵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正在顺它背毛的手指。
“咕噜噜……” 舒服的呼噜声在静谧的轿厢内响起。
王权富贵从善如流,一下,一下,顺着那柔软温暖的脊背抚摸下去,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萧秋水被他摸得舒服极了,整只猫都瘫软在他腿上,四爪舒展,尾巴尖惬意地轻轻摇晃,琥珀色的眼睛眯成了两条缝,喉咙里的咕噜声就没停过,还时不时抬起下巴,示意他挠挠那里。
王权富贵便依着它的“指示”,指尖轻轻搔刮着它毛茸茸的下巴。
萧秋水立刻仰起头,眯着眼,喉咙里的咕噜声更响亮了,一副享受至极的模样。
“啊……舒服……这手法……绝了……当猫真不错……”
王权富贵低着头,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腿上这团撒娇卖乖的橘黄色毛球上。
往日总是凝结着冰霜的眉眼,此刻不自觉地舒展开来,唇角甚至牵起一丝极淡、却真实存在的弧度。
那浅棕色的眼眸里,冰冷的锐利与审视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自己都未意识到的、浓得化不开的柔软与专注。
像是看着全世界最有趣、最惹人怜爱的小东西,恨不得将所有冰冷都隔绝在外,只将这一方轿厢的温暖与安宁留予他。
轿外风声呼啸,轿内却是一片宁谧温馨,只有细微的呼噜声和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不知飞行了多久,轿辇缓缓停稳,四平八稳地落于地面。
轿外,一个略显尖锐、带着倨傲与挑衅的女声骤然响起,打破了这份宁静:“早就听闻一气盟兵人的大名了,今日,我便来会会你!”正是狸妖王福礼。
轿辇内,王权富贵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那充满敌意的叫阵只是远处无关紧要的风声。
他依旧低着头,指尖耐心地挠着小橘猫的下巴,看着它舒服得直用爪子扒拉他的衣襟,喉咙里的咕噜声震天响,一副“天塌下来也别打扰我享受”的没心没肺样。
萧秋水想着“谁啊?吵死了……没看见正忙着吗?”
福礼见轿内毫无动静,甚至连一丝灵力波动都无,仿佛真的只是一顶空轿,不由得怒气上涌,语气更添暴躁:“装神弄鬼!给我滚出来!”
话音未落,她猛地挥爪,凌厉的妖风掀起轿帘!然而,轿内空空如也,只有软垫上还残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人类的清冷气息,和几根橘黄色的猫毛。
福礼一愣。
就在她这愣神的刹那,一道月白色的身影如鬼魅般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身后,快得只余残影!初雪剑甚至未曾出鞘,仅以剑鞘带着凛冽刺骨的寒意,无声无息地直刺她后心要害!
福礼毕竟是能弑主上位的凶妖,反应极快,在剑鞘及体的前一瞬,险之又险地侧身拧腰,避开了这致命一击。
冰冷的剑鞘擦着她的衣料而过,带起的寒意让她汗毛倒竖。
她惊怒交加,回身便是一爪,五指裹挟着腥风抓向王权富贵的面门!
王权富贵神色不变,手腕只是极其细微地一翻,初雪剑的剑鞘便精准无比地横亘在利爪之前,不偏不倚地格挡住。
随即手腕一沉,一股柔韧却沛然莫御的巧劲顺着剑鞘涌出,不仅将利爪震开,更将福礼整个人推得踉跄后退数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萧秋水此刻已从轿子后面又进入了轿子里面,现在正在从缝隙悄悄探出半个毛茸茸的脑袋,琥珀色的眼睛滴溜溜转着看热闹。
“啧,真出来了你又不乐意了,这不是自找的嘛。”
福礼脸色一阵青白,眼中凶光更盛。
她足尖一点,轻盈跃上轿顶,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下方持剑而立的清冷少年,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轻蔑与不屑:“哼!你就是一气盟兵人?传闻说得天花乱坠,今日一见,不过如此!正好,拿你项上人头祭旗,庆祝我福礼,今日正式统领狸妖一族!”
话音一落,她猛地举起一支绿色的笛子,放在唇边。
“呜——咿——呀——!”笛声中还夹杂着诡异的笑声。
随着这笛声,周围出现了四个眼神空洞无神,表情呆滞,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低沉嘶吼,如同提线木偶般的人。
他们嘶吼着朝王权富贵疯狂扑来!动作僵硬却迅疾,带着一股不要命的疯狂劲儿。
王权富贵眸光微凝,耳畔响起费爷爷说的“狸妖一族最擅化形,少爷此行务必小心。”
王权富贵脚下步伐玄妙展开,身形如穿花蝴蝶,在疯狂扑来的人之间从容流转。
初雪剑依旧未曾出鞘,只以剑鞘为延伸,或点、或格、或挡、或击,每一次出手都精准无比,力道拿捏得妙到毫巅。
剑鞘所及之处,必有一名人如遭重击,闷哼倒地。
而每当一人倒下,其身形便会“噗”地轻响,现出原形——是一名名容貌姣好的年轻女子。
她们的身影在现形后便迅速变得透明,最终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只留下一声声凄厉短促的尖叫余音,在夜风中飘散,令人闻之心悸。
福礼见自己的计量被人如此轻易地瓦解,眼中戾气暴涨,笛声陡然拔高,变得越发尖锐刺耳,几乎要撕裂夜空!
她猛地从轿顶飞身扑下,周身妖力毫无保留地爆发开来,直取王权富贵天灵盖!
“兵人——!去死吧!!!”
面对这凶悍绝伦的一击,王权富贵也平静无波。
“铿——!”初雪剑,终于出鞘!
剑光并不如何耀眼夺目,却纯粹、凝练、清冷如九天月华骤然倾泻!后发,却先至!那一抹雪亮的剑光,仿佛能劈开一切虚妄与迷障,精准无比地点在了妖狐虚影最核心、也是妖力最狂暴的那一点上!
“轰——!”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沉闷的、仿佛气泡破裂般的闷响,凌厉无匹的剑光狠狠撞在福礼本体之上!
“噗!” 福礼如断线风筝般被狠狠掀飞出去,重重砸在远处一块山岩上。
不待她挣扎起身,王权富贵已收起初雪剑,左手五指飞快变幻,结出一个繁复玄奥的金色符印,凌空一点!
“镇!”
一道完全由精纯金光凝结而成的、符文流转的牢笼凭空出现,嗡鸣着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将重伤的福礼彻底笼罩、禁锢其中!
任她如何嘶吼冲撞,那金光牢笼纹丝不动,反而随着她的挣扎,光芒越发炽盛,压制得她动弹不得。
王权富贵步履沉稳地走上前,伸出右手,对着金光牢笼中的福礼虚虚一抓。
“呃啊——!” 福礼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一枚冰蓝色的光珠,被王权富贵从她心口位置剥离、抽出,落在他手上。
珠子离体的瞬间,福礼的身影便化作漫天光点,彻底消散在夜空下,再无痕迹。
“禀少主,黄风岭中所有作乱害人的小妖,均已清除完毕。”
“回。” 他言简意赅,转身,朝着那顶安静停在一旁的轿辇走去。
步履依旧沉稳,周身那因战斗而外放的凛冽剑气与寒意,随着他一步步走近轿辇,迅速收敛、平息,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掀开轿帘,弯腰入内。
轿厢内,景象与他离开时别无二致。
只是,原本他坐的位置上,此刻正大剌剌地躺着一只橘黄色的小猫。
它四仰八叉地瘫在软垫上,露出毛茸茸、雪白的肚皮,两只前爪悠闲地搭在脑袋两边,后腿蹬得笔直,尾巴尖还一勾一勾的,一副“此窝被我占领了”的嚣张模样。
听到动静,它也只是懒洋洋地掀开一只眼皮,琥珀色的眸子瞥了他一眼,喉咙里发出慵懒的“喵”一声,算是打招呼,然后继续摊着,享受这专属软垫。
王权富贵站在轿门口,看着这幅景象,那双刚刚还冰封千里、斩妖除魔的眼眸里,冰雪瞬间消融殆尽。
一丝极淡、却真实存在的笑意,悄然爬上他的唇角,将那最后一丝残留的凛冽寒气也驱散得无影无踪。
他没有去赶走那只“霸占”了他位置的猫,只是走到它旁边,挨着软垫边缘坐下。
轿帘落下,将轿内这方小小的、宁谧的天地与外界彻底隔绝。
橘黄色的小猫身上光芒一闪,变回了人形。
萧秋水笑嘻嘻地、毫无形象地继续霸占着大半软垫,甚至得寸进尺地往王权富贵那边蹭了蹭,肩膀几乎要挨上他的手臂。
他仰起脸,看着王权富贵近在咫尺的、线条优美的侧脸,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着狡黠又明亮的光,拖长了调子,语气里满是促狭与毫不掩饰的崇拜:
“兵、人、大、人——好身手呀!刷刷几下,妖怪就没啦!真厉害!”
他一边说,一边还用手指比划着“刷刷”的动作,眼睛弯成了月牙,笑得见牙不见眼,那副与有荣焉、仿佛打赢了的是他自己的小模样。
鲜活生动得如同夏日最炽热的阳光,毫无保留地照进这冰冷的轿厢,也照进了某人冰封已久的心湖。
王权富贵没有看他,目光落在轿厢壁上某一点,仿佛在出神。
但微微泛红的耳根,和那抿了又抿、终究没能完全压下的唇角弧度,却泄露了主人心底并不平静的涟漪。
他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揉了揉萧秋水凑过来的、毛茸茸的脑袋。
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宠溺的温柔。
萧秋水被他揉得眯起了眼睛,虽然他现在不是猫了,但被王权富贵摸了还是开心。
他索性将脑袋靠在王权富贵肩上,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嘴里还在叽叽喳喳:“刚才外面那笛声真难听,吵得我耳朵疼……不过你剑光真好看,像月亮一样……那个珠子就是翼灵珠?看起来怪漂亮的……”
王权富贵由着他靠,听着他那些没什么重点、却充满活力的絮叨,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少年一缕柔软的黑发。
轿辇再次平稳地升空,飞向归途。
窗外夜色深沉,寒风凛冽。
少年清亮的嗓音和另一人偶尔低低的、几不可闻的回应,交织成寒夜中最温柔的安眠曲。
有些东西,如同悄然破土的嫩芽,或许当事人自己都尚未分明,却已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扎了根,静待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