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心神激荡、步履却比来时轻快许多的老丞相,勤政殿内重新恢复了静谧。烛火摇曳,将那方温润的黑玉私印映照得越发神秘深沉。
我坐回御案后,指尖拈起那枚代表着先皇一诺的私印,在掌心轻轻摩挲。冰凉坚硬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却丝毫化解不了心头的迷雾。
陇西陈家……在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交出这份沉甸甸的“人情”和承诺,究竟意欲何为?是真心归附,以示再无二心?是以退为进,想用这份旧情换取更大的保障或利益?还是……有更深层、更隐秘的图谋?那个与军方旧部关系暧昧、行事向来低调神秘的家族,突然如此高调地“表忠心”,反而让人更加警惕。
“刘公公。”我唤道。
侍立一旁的刘公公连忙上前:“老奴在。”
我把玩着私印,眉头微蹙:“陈柏年将这印交给你时,除了信上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可还说过什么别的?哪怕是一句看似无关紧要的闲话?”
刘公公仔细回想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答道:“回陛下,陈老爷当时神色极为恭谨,话也不多。将东西交给老奴时,除了叮嘱务必呈交陛下亲启外,好像……好像随口提了一句,说他家有个小女儿,年方十一岁,性子活泼,平日里最是仰慕陛下风采,总念叨着若能亲眼见一见陛下就好了。旁的……便没有了。”
小女儿?仰慕我?想见我?
我心中疑窦更深。这听起来像是寻常的客套话,甚至带着点攀附结交的意味,但从陈柏年这样的人物口中,在这般敏感的时机说出,就绝不可能只是简单的“客套”。
“唐瑞。”我抬起头,对着空无一人的殿角淡淡唤了一声。
话音未落,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黑色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从高高的殿宇房梁之上一跃而下,落地时轻如鸿毛,没有发出半点声响。正是隐龙卫新首领唐瑞。
“陛下。”他单膝跪地,声音平淡无波,脸上也如同戴了面具般没有任何表情。
我看着他那副神出鬼没、永远藏在暗处的做派,忍不住朝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没好气地道:“我说唐瑞,你能不能学学卫森?他就大大方方地站在朕身边或者殿外候着,不好吗?非得每次都跟个壁虎似的贴在房梁上、缩在阴影里?朕这脖子仰得都酸了!”
唐瑞依旧面无表情,甚至连眼神都没波动一下,一板一眼地回答:“回陛下,首领教导过,隐龙卫,贵在一个‘隐’字。锋芒当藏于鞘,身形当匿于影。属下只是在恪守本职。”
恪守本职……
我被他这副油盐不进、有理有据的死板样子噎得一时语塞。
好吧,好吧。
真是……无语凝噎。
隐龙卫这“隐”字诀,怕是被他们刻进骨头里了。
我揉了揉额角,懒得再跟他计较这些,正色道:“你去一趟暗阁找彼岸姑娘。让她动用所有渠道,将陇西陈家——尤其是现任家主陈柏年一系——所有的资料,事无巨细,全部整理出来,尽快送到朕面前。”
我顿了顿,指尖敲了敲那枚黑玉私印,补充道:“特别要给我查清楚,陈柏年那个据说‘仰慕’朕的小女儿,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年龄、性情、在陈家的地位、有无异常之处……越详细越好。”
“是。”唐瑞没有任何废话,领命之后,身形一晃,便再次如同融化在空气中一般,消失在了殿角的阴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勤政殿内,又只剩下我、刘公公,以及那枚安静躺在案几上、却搅动着暗流的先皇私印。
烛火噼啪一声,爆开一朵灯花。
这看似平静的夜色下,不知还藏着多少双眼睛,多少颗莫测的棋心。
翌日,金銮殿上,晨钟肃穆。
待例行奏对已毕,我于御座之上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地传遍大殿:“容城经此大疫与药人之祸,民生凋敝,百废待兴。前城主朱守财玩忽职守,业已伏法。然,不可一日无主事之人。”
我目光扫过下方群臣,最终落在那份来自容城的密报上,仿佛能穿透千里,看到那座正在废墟上艰难重建的城池。
殿中一片安静,明月本人远在容城,自然无法应声。但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听着这封寄往远方的圣旨。
“明月于容城危难之际,临危受命,斩杀蠹吏,剿灭匪患,稳定民心,控制疫情,功勋卓着。更兼心怀韬略,有安民兴邦之志。着即册封明月为‘容城城主’,总领容城一切军政要务,民生恢复,城池重建,治安防务,皆由其全权处置,可便宜行事,不必事事上奏。”
此言一出,殿中微微有些骚动。城主之位,非同小可,更何况是“全权处置”、“便宜行事”,这几乎是给予了极大的信任与自主之权。尤其明月出身“隐龙卫”,并非科举正途或世家出身,此等破格重用,实属罕见。
我顿了顿,继续道:“另,为便于统筹,加强北方边镇联系,特将容城以北,与其毗邻、同为北方要冲的‘青州’,一并划归容城管治范围。青州原有官吏,悉听明月调遣整饬。望明月不负朕望,不负百姓所托,早日使容城、青州之地,重现生机,成为我大雍北疆稳固之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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