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边军大营,主将帐内。
烛火在牛油灯盏里不安地跳跃,将夏侯仁魁梧却略显佝偻的身影投在绷紧的牛皮帐壁上,晃动不定。他坐在粗糙的硬木案几后,面前摊开着边防舆图,目光却死死盯住地图一角——那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张折叠整齐、没有任何标识的素白纸条。
帐外是二十万大军巡夜的脚步声、甲胄摩擦声、隐约的刁斗声,戒备不可谓不森严。然而,这张纸条,就这么无声无息、鬼神莫测地出现在了他眼皮子底下,出现在这青州最高军事统帅的案头。
夏侯仁的呼吸不由自主地粗重了几分,手指悬在纸条上方,微微颤抖。能做到这一步的,绝非寻常手段,也绝非寻常人。一个名字,伴随着复杂难言的情绪,猛地撞进他的脑海——楚仲桓。
那个曾对他有知遇之恩、提拔之情,最终却走向叛国深渊的男人。
看,还是不看?
看了,若真是楚贼密令,自己该如何自处?楚仲桓的手段与掌控力,他比旁人更清楚三分,那无孔不入的渗透,那翻云覆雨的心机……
不看……他唯一的儿子,此刻还在雍都,在那位年仅六岁却手段酷烈的小女帝手中。陈慕渊那封言辞恳切又暗藏机锋的信,他也反复看过。小女帝看似给了他选择,实则是将他,将整个夏侯家,都逼到了忠义与亲情的悬崖边上。
冷汗,细细密密地从他额角渗出。时间在死寂中仿佛被拉长,每一次心跳都敲打着耳膜。
最终,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伸出了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纸张,如同触碰烧红的烙铁。他展开纸条,动作僵硬得如同扯动千钧。
纸上只有四个字,墨迹淋漓,力透纸背,带着一股熟悉的、不容置疑的跋扈气——伺机开城门。
果然是他。
夏侯仁的瞳孔骤然收缩,随即一股冰寒从脚底直窜头顶,又化为熊熊怒火在胸腔里燃烧!开城门?青州的城门一旦洞开,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东南门户洞开,南幽铁骑可以长驱直入,直插大雍腹地!意味着西南的蜀国绝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必然趁火打劫!届时,青州将不再是屏障,而是引狼入室的罪证,是将整个大雍推向万劫不复深渊的起点!
“不!”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声音嘶哑。他猛地将纸条攥紧,指节捏得发白,仿佛要将那四个字连同背后的险恶用心一起捏碎。
自古忠义难两全。但此刻,他心中那杆摇晃不定的天平,在“开城门”这三个字带来的巨大恐怖与后果面前,轰然倾倒。
他想起了陈慕渊信中所言,想起那小女帝登基以来的种种作为,想起楚仲桓一党覆灭时牵连的无数血案,也想起楚仲桓往日看似豪爽实则深沉的控制与利用……不,他做不到。大雍是他的国,是他夏侯家世代守护的疆土,是他身上这身甲胄所代表的全部意义。他无法像楚仲桓那样,为一己私欲或所谓的“恩义”,就将这万里河山、亿万黎民,亲手奉于敌国铁蹄之下!
“呼——” 他长长吐出一口带着铁锈味的浊气,将揉烂的纸条丢进脚边的炭盆。橘红的火舌猛地舔舐上来,素白的纸张迅速蜷曲、焦黑、化为灰烬,连同那四个触目惊心的字,一起消失在跳跃的光焰中。
权当没看见。
他心中已有了决断。
然而,心绪尚未完全平复,帐帘被人从外轻轻掀开,他的军师——一个平时总是一副智珠在握、温文尔雅模样的中年文士,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惯常的、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将军,夜深仍未歇息,可是在忧心国事?” 军师语气关切,目光却似不经意地扫过案几,尤其是炭盆的方向。
夏侯仁心头猛地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嗯”了一声,目光重新落回地图上。
军师走近几步,压低声音道:“将军,方才接到南边来的线报,容城战事……似乎不太乐观。南幽攻势极猛,乌图幽若亲自督战,守军虽勇,但兵力悬殊,恐怕……支撑不了太久。” 他顿了顿,观察着夏侯仁的脸色,语气愈发恳切,“将军,青州与容城互为唇齿,若容城有失,南幽下一个目标必是青州。唇亡齿寒啊!依卑职浅见,是否……应早做打算?或许可派一支轻骑,星夜驰援,或能解容城燃眉之急,也稳固我青州侧翼?”
又是容城!
夏侯仁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小女帝密旨只字未提要他救援容城,只严令“死守青州,寸土不失”。这军师却三番五次,或明或暗,总将话题往“救援容城”、“主动出击”上引!
先前他还只当是寻常的战略分歧,或是军师立功心切。但结合方才那张凭空出现的纸条,此刻军师这番话,听在耳中,每一个字都仿佛淬了毒,带着别样的用心!
“救援容城”?只怕是调虎离山,或是想让他分兵削弱青州守备,好为“伺机开城门”创造机会吧?楚仲桓啊楚仲桓,你真是布得一手好棋!连我身边最信任的军师,竟也是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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