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云再次振翅,带着季泽安密写的、关于乌图幽若应允交换条件的信件,如一道灰蓝色的闪电,刺破边城上空积郁的云层,朝着大雍京都的方向疾飞而去。信中的每一个字都经过斟酌,既传递了这来之不易的转机,也隐晦提及了乌图幽若将亲自前来迎回遗骸的意向。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条更为隐秘、也更为艰难的道路上,踏日率领的千人精锐小队,正跟着陆知行,沉默而迅疾地向西北方向的深山老林挺进。
离开相对熟悉的官道与人烟,地貌逐渐变得险峻荒僻。参天古木遮天蔽日,藤蔓纠葛如罗网,厚厚的腐殖层踩上去绵软无声,却可能隐藏着毒虫与沼泽。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草木气息与淡淡的瘴气。在这里,踏日所精通的军旅追踪术——观察足迹、折断的枝叶、营火痕迹——效用大减。自然的生命力太过旺盛,人类活动的细微痕迹很快便被吞噬覆盖,更遑论对方显然也是潜踪匿迹的行家。
整个队伍的行进,几乎完全依赖于最前方那个单薄却异常灵敏的身影——陆知行。
他不再需要语言指引,而是像一头真正被赋予了使命的猎犬,伏低身体,鼻翼频繁而细微地翕动,目光锐利地扫过潮湿的苔藓、裸露的树根、甚至岩石上不易察觉的微小刮痕。他时而停下,闭目深深吸气,辨别风中那丝几乎不存在的气味分子;时而快速移动,毫不犹豫地选择看似无路可走的荆棘丛或陡坡,因为“气味”就在那个方向。
踏日跟在他身后,看着少年专注到近乎忘我、甚至显露出几分野兽般本能的神态,心中震撼又酸涩。他挥手示意队伍保持警戒,紧跟陆知行的路线,同时默默记下周围的地形特征,以备不测。这支精锐小队训练有素,在林间穿行几无声息,唯有偶尔惊起的飞鸟和远处不知名野兽的嚎叫,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前路未知,危机四伏,所有人的心都悬着,希望那微弱的“气味”线索,真能将他们带到卓烨岚的身边。
而在遥远的西北,被重重山峦与不祥传说笼罩的黑水城地界,卓烨岚的处境已濒临绝境。
他被困在此处已不知具体时日,最初凭借丰富的野外经验和随身携带的少量解毒丸、干粮硬撑,但黑水城周边环境诡异,可食用的植物与水源稀少,且大多带着股难以言喻的涩味,令人不敢多饮。两天前,他最后的存水耗尽,干粮也早已见底。白天烈日灼烤着裸露的黑色岩石,热浪蒸腾;入夜则寒气刺骨,裹紧单薄的衣衫亦无法抵御。
饥渴与疲惫如同两头贪婪的怪兽,不断啃噬着她的体力与意志。嘴唇干裂出血,喉咙如同被沙砾摩擦,每一次吞咽都带来剧痛。眼前开始出现重影和闪烁的黑点,四肢沉重得不听使唤,意识像是漂浮在滚烫水面上的浮萍,时沉时浮。
他知道自己不能昏迷。在这片危机四伏、敌我不明的地域,一旦失去意识,就等于将性命完全交了出去。他曾想过用随身匕首在手臂上划一道,用疼痛刺激神经,但旋即又否定了这个念头——新鲜血液的气味,在这片死寂又充满未知掠食者的荒原上,无异于最危险的信号,可能引来无法预料的麻烦。
求生的本能与营救陆染溪的执念,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神智。一个大胆而危险的计划,在他被干渴烧得滚烫的脑海中逐渐成型——潜入黑水城城主府,那里必然有食物和水。
机会在又一个死寂的深夜降临。乌云遮月,星光黯淡,正是夜行最好的掩护。卓烨岚强迫自己聚集起最后一点力气,辨认着白天早已观察好的、通往城墙一处年久失修、坍塌出缺口的小径。他像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贴着墙根的阴影移动,避开偶尔巡逻而过的、步伐沉重却有些漫不经心的守卫。废旧的缺口处碎石堆积,他手脚并用,指甲抠进石缝,不顾被尖锐石块划破皮肤的刺痛,艰难而无声地翻越了过去。
城内更显荒凉,街道空旷,大部分屋舍漆黑一片,只有零星几点灯火,且都集中在城主府方向。空气中那股类似石油的刺鼻气味更加浓烈,混合着尘土与某种腐朽的味道。他依照记忆中的方位,朝着那片相对“繁华”的区域潜行。
城主府比想象中简朴,更像是加固了的坞堡,围墙高大,但并非毫无破绽。他避开正门与侧门明显的灯火,绕到后院一处堆放杂物的角落。这里围墙稍矮,且有一棵枯死的老树斜倚着墙头。他咽下口中最后一点带着铁锈味的唾液,积蓄起全身的力量,利用那棵枯树作为支点,极其缓慢、谨慎地攀上墙头,伏低身体,观察院内。
院内静悄悄的,只有远处回廊下悬挂的气死风灯在夜风中微微摇晃,投下晃动的光影。他辨明可能是厨房或储物房的方向,深吸一口气如同狸猫般轻轻滑下墙头,落地无声,随即迅速隐入最近的廊柱阴影之后。
心跳如擂鼓,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响亮。他强忍着眩晕与干渴带来的灼烧感,凭借着多年的经验与直觉,朝着那可能有食物和水的黑暗房间,一步步挪去。每一步都小心翼翼,耳听八方,眼观六路。他不知道前方等待她的是什么,是解渴的清水和救命的食物,还是早已张开的罗网,抑或是比城外更加诡异莫测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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