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行终于停下了近乎掠夺式的进食。他抱着空碗,眼神里那种野兽般的饥渴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混杂着茫然、疲惫和某种执拗的焦灼。他呆呆地坐在那里,油渍和饭粒沾在脸颊和衣襟上,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却又被一根无形的线紧紧拽着,无法真正放松。
季泽安再也按捺不住。他小心翼翼地起身,尽量放轻脚步,缓缓靠近桌边,在陆知行对面坐下,中间隔着一张杯盘狼藉的桌子。他的声音放得极轻极缓,仿佛怕惊飞一只受创的鸟儿:“知行……孩子,你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你和烨岚……遇到了什么?染溪她,现在究竟在何处?”
陆知行的眼珠缓缓转动,焦距终于凝聚在季泽安脸上。他似乎认出了眼前这个满脸疲惫、眼含关切的中年男人是谁,眼神中的警惕又消减了几分,但那片笼罩着他的混沌迷雾并未完全散去。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努力组织着语言,却显得极其艰难。
“药……人……” 他嘶哑地吐出两个字,瞳孔骤然收缩,仿佛仅仅是说出这个词,就让他重新被恐惧攫住。
季泽安心头一紧:“药人?什么样的药人?有多少?”
陆知行猛地摇头,双手无意识地抓住自己的头发,指节用力到发白,似乎想要把某些可怕的画面从脑子里挤出来。“多……很多……数……万……” 他断断续续地,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艰难地碾磨出来,“黑压压的……不像人……听话……杀……”
数万药人?!季泽安倒抽一口凉气,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知道药人的可怕,但数万之众……那几乎是足以淹没一座城池的恐怖力量!
“染溪呢?你看见染溪了吗?” 季泽安追问,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颤抖。
“染溪……” 陆知行重复着这个名字,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属于“人”的痛楚和焦急,“关着……铁笼子……很危险……那里……很危险……” 他用手比划着,动作笨拙而急切,“有人看着……穿黑衣服……很凶……”
“那烨岚呢?卓烨岚在哪里?” 季泽安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陆知行的眼神黯淡了一下,流露出一种混杂着愧疚和决绝的神色。“卓烨岚……跟着……让我走……” 他费力地组织着破碎的词语,“回来……找人……救他们……找妹妹……要救娘……” 说到“妹妹”时,他的语气变得异常执着,甚至盖过了恐惧。
季泽安听得心急如焚,却又头痛不已。信息太破碎了,地点、具体情形、对方身份,全都模糊不清,只有“药人数万”、“陆染溪被关铁笼”、“卓烨岚留下跟随”、“往南幽方向”这几个关键点像碎片一样漂浮着。
“往南幽方向?你能确定他们是往南幽境内去了吗?” 季泽安捕捉到陆知行话语里一个模糊的方向指示,急忙确认。
陆知行用力点头,手指指向西南方,那个动作虽然简单,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信。“南边……山多……路难走……但他们往那里去了……”
一直静静聆听的师洛水,此刻缓步走了过来。她没有看急得嘴角燎泡的季泽安,而是将目光落在陆知行那双依旧残留着惊悸和混乱的眼睛上。她的声音平稳而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仿佛能穿透那层心智的迷雾:
“孩子,你看到的那些‘药人’,是不是动作僵硬,不畏疼痛,眼神空洞,只听特定声音(比如笛声)的指挥?他们身上,是不是有一种……类似腐朽草木混合着劣质香料,又隐隐带着铁锈和血腥的古怪气味?”
陆知行猛地抬头看向师洛水,眼中爆发出一种“你竟然知道”的惊愕光芒。他用力点头,喉咙里发出肯定的音节。
师洛水微微颔首,转向季泽安,神色凝重:“泽安,他说的‘数万药人’恐怕并非虚言。以我所知的炼制药人之法,若要控制如此庞大的数量,绝非一朝一夕之功,也绝非寻常势力可为。这背后,必然有一个庞大、邪恶且组织严密的巢穴。他们将染溪关押在铁笼中,而非直接杀害或同样制成药人,说明染溪对他们而言,有特殊的价值或用途,这或许是我们的机会,但也意味着她的处境极其微妙危险。”
她顿了顿,继续分析:“他们带着染溪和如此数量的药人,深入南幽境内……南幽地形复杂,多山密林,正是隐匿行踪、经营巢穴的绝佳之地。且南幽国内部,巫蛊之术并不罕见,甚至有些流派与中原的药人炼制之法有异曲同工之妙,更容易找到‘同道’或掩护。”
季泽安听着师洛水冷静的分析,心中的焦虑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因为这清晰的勾勒而变得更加沉重,但也更加明晰。南幽境内……数万药人……一个需要陆染溪的特殊邪恶势力……
他猛地想起袖中那枚冰冷的金属片,想起女儿那只有一个“等”字的密信。混乱的思绪仿佛被一道闪电劈开,骤然贯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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