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幽国的皇宫矗立在赭石色高原的怀抱中,远望犹如一座巨大的沙丘宫殿,圆顶与尖塔参差错落,在灼目的日光下流淌着蜜金与釉蓝的光泽。宫殿外墙镶嵌着无数彩釉陶片,拼合成繁复的几何纹样与星辰图案,当风掠过高原,整座宫墙仿佛会随着光影微微波动,宛如一片凝固的、璀璨的星河。
步入宫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巨大的方形庭院,中央设有一座浅碧色的矩形水池,池底铺着青金石与孔雀石碎片,映得水光幽邃如梦。池心立着一座雪花石雕成的镂空莲花喷泉,水声琤琮,在干燥的空气里溅开细碎的清凉。四廊环绕,皆由赭红色砂岩筑成,廊柱纤细而高耸,柱头雕刻着层叠的茛苕叶与舒展的棕榈纹,承载着同样布满彩绘与金箔的弧形拱券。
穿过回廊,便进入了宫殿的核心——万镜殿。穹顶高阔如倒扣的天碗,表面覆满细密的金色马赛克,拼出日月轮回与星宿运转的图景。墙壁则被成千上万片切割精巧的镜面与琉璃覆盖,琉璃多是深海蓝、翡翠绿与石榴红,镜面在其间穿插反射,日光自高窗投入,经无数次的折射与交融,在殿内荡漾起一种恍惚迷离的、流动的光之海洋。地面铺着厚重织金地毯,图案是连绵不断的生命之树与交错的神鸟羽翼,踩上去悄无声息。
空气里浮动着没药与**沉郁的气息,混合着石料被烈日炙烤后散发的微辛味道,以及从庭院水池边几株耐旱的白花灌木飘来的、一丝丝清冽的苦香。偶尔有身着宽松长袍、以刺绣薄纱遮面的宫人悄步走过,衣角拂过廊柱,却不闻环佩之声,只有悬于檐下的细铜铃,被高原的长风吹动,发出遥远空灵的清响,仿佛来自时间的另一端。
这里的一切——色彩、光影、气味与声响——都浓郁、深邃而富于仪式感,与中原宫殿的端方对称、典雅含蓄截然不同,充满了一种近乎神谕的、带着倦怠与辉煌的异域之美,无声地诉说着一个信奉星辰、尊崇火焰、将生死归于苍茫天地的民族,其灵魂深处的热烈与孤寂。
南幽皇宫的花园,与它辉煌神秘的宫殿相比,呈现出另一种近乎野性的绚丽。这里没有大雍园林那般曲径通幽的雅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坦率的、浓烈到近乎铺张的生命力。高大的棕榈与低矮的刺葵交错,投下斑驳的光影;沙地上,一丛丛耐旱的龙舌兰与仙人柱剑拔弩张地矗立,肥厚的叶片在烈日下泛着青白或幽蓝的蜡质光泽。花圃里并非柔嫩的奇花异草,而是大片大片盛放的沙漠玫瑰,血红、明黄、深紫,花瓣厚实如丝绒,在干燥的空气中依然开得轰轰烈烈,香气浓郁而略带辛辣。一道引自地下暗渠的细流,在铺着彩色碎石的浅槽中蜿蜒穿行,水流声细微却清凉,是这片灼热色彩中唯一的润泽之音。
花园中央,一座由白色大理石与蓝色釉砖砌成的敞轩下,慕青玄与乌图幽若相对而坐。
慕青玄已换下日常服饰,身着南幽大祭司的庄严礼装:纯白的长袍以金线绣满星辰与火焰的符纹,外罩一件深紫色、边缘缀有细小银铃的轻薄纱罩。她未戴繁琐头冠,仅以一根雕刻着蛇形图腾的乌木长簪束发,额前坠着一枚鸽血红的宝石,映得她本就深邃的眉眼更添几分幽邃与不容置疑的威仪。她坐在那里,仿佛便是这片土地上某种古老而凛然法则的化身。
她对面的乌图幽若——曾经的宸妃,如今的南幽皇后——装扮则融合了南幽的华丽与她自身未褪尽的草原气韵。一袭石榴红嵌金线的长裙,手臂与脚踝裸露,戴着繁复的赤金臂钏与踝链,黑发编成无数细辫,间或编织进彩色的琉璃珠与细小金箔。然而,她手中把玩着的那枚金属印章,却与周身热烈的南幽风情格格不入。那印章色泽沉暗,形制古朴,边缘有着明显而残缺的一角,正是象征无忧国王权的旧物。她的指尖反复摩挲着那缺失的边角,动作轻柔,眼神却有些飘忽,仿佛思绪已不在此间。
两人之间的白色大理石桌上,摆着一只小巧的铜制烤炉,几串用香料腌渍过的羊肉正架在上面,被炭火炙烤得滋滋作响,油脂滴落,腾起带着孜然与胡椒辛香的烟雾。旁边两只鎏金银碗里,盛着微微发酵、气味独特的马奶酒。
慕青玄端起银碗,浅啜一口,目光却如鹰隼般锁定在乌图幽若脸上,打破了这被烤肉香气包裹的沉默:“如今,整个南幽的军政要枢、神殿权柄,十之七八已在你我掌控之中。皇帝……”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活着,已然碍手碍脚。他多呼吸一日,我们的计划便多一分变数。不如……早日送他登临极乐,也省得他在这尘世徒受病痛琐事烦扰。”
她的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平和,但字字句句都淬着毫无转圜余地的杀意,如同这沙漠正午的阳光,直接而暴烈。
乌图幽若摩挲印章的指尖倏然停住。她抬起眼,望向慕青玄,那双曾经妩媚多情的眸子,如今沉淀着复杂的情绪,有历经风霜的疲惫,有深藏的恨意,却也有一丝清晰的挣扎与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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