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朝雪，三世情 第246章 乱世初醒，洞中机缘

剧烈的头痛如同有千万根钢针在颅内搅动，让王一多在恢复意识的瞬间几乎再次晕厥。他本能地双手抱头，指节用力到发白，牙齿紧紧咬合，对抗着那波来自灵魂深处的、撕裂般的眩晕和痛楚。耳畔似乎还残留着穿越时那种高频的、直击精神的尖锐嗡鸣的回响。

不知过了多久，那令人疯狂的痛楚才如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的是沉重的疲惫和浑身的酸软。他喘息着，勉强撑开沉重的眼皮。

视线先是模糊一片，只能看到昏黄跳动的光影。渐渐地，影像清晰起来——映入眼帘的，是粗糙的、带着天然纹理的岩石穹顶，上面挂着些许湿漉漉的苔藓，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泥土、潮湿和……淡淡的血腥味混合的气息。

他正躺在一堆干燥的草垫上。转动僵硬的脖子，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个不算宽敞的天然洞穴之中。洞穴深处幽暗，而靠近洞口的位置，篝火正噼啪燃烧着，提供着有限的光和热。

更让王一多心中一凛的是，篝火旁，或站或坐着六七个人。他们皆身着粗布或皮革制成的古代服饰，样式简单甚至有些破旧，但浆洗得还算干净。每个人都带着兵刃——有的是环首刀，有的是短剑，甚至有人身边放着弓箭。他们面容精悍，眼神锐利，透着风霜与警觉，绝非寻常百姓。此刻，这些人的目光，正齐刷刷地落在他这个刚刚醒来的“不速之客”身上。

站在中间的那人，约莫三十出头年纪，身姿挺拔，虽然衣着与旁人无异，但气质却迥然不同。他面庞清瘦，肤色是一种久不见阳光的苍白，剑眉星目，鼻梁挺直，即使在此狼狈的环境下，眉宇间也自有一股掩饰不住的贵气与沉稳。他正静静地看着王一多，眼神中带着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王一多心脏狂跳，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穿越成功了！而且，极大可能，这里就是苏清和本该前来、他们也为之准备了许久的昭朝！只是……清和呢？他急忙用眼角余光扫视洞穴，除了这几个陌生人，再无他人。一股冰冷的恐慌攫住了他，但他强行压下，知道此刻最重要的是应对眼前。

这时，中间那位气质不凡的男子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温和，带着一种久居人上的从容：“这位壮士，你醒啦？”

王一多深吸一口气，忍着身体的不适，挣扎着坐起身。他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那套未来世界的特制防护服，好在样式简约贴身，在昏暗光线下虽显奇特，但还不算过于惊世骇俗。他抱拳，用尽量符合古代礼仪的方式，沙哑着嗓子问道：“多谢……多谢诸位。在下……王某。不知此处是何地？在下为何会在此？诸位又是……”他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与警惕。

旁边一个脸上带着刀疤、身材魁梧的汉子粗声答道：“俺们路过前面那片矮林，正与人交手，打完发现你晕在路边草窠里，身上无伤，却叫不醒。是俺们主公心善，命我等将你带回这暂时栖身的山洞。要不是主公发话，谁管你这来历不明的家伙，早让野狗叼了去，或者被那伙贼人补上一刀也未可知！”语气虽粗鲁，倒也没什么恶意。

王一多心中飞快盘算：与人交手？贼人？看来救自己的这伙人也并非寻常行旅，恐怕是有所图谋，甚至本身就身处险境。他连忙再次向中间那人拱手，姿态放得更低：“原来如此！王某多谢主公救命之恩！还未请教恩公高姓大名？此恩王某必当铭记！”

中间那人尚未答话，旁边另一个看起来像是贴身护卫的年轻侍从略带骄傲地接口：“我家主人乃是……”话未说完，便被中间那人抬手轻轻拦住。

那位“主公”对王一多微微一笑，笑容温和却带着疏离：“萍水相逢，不必多礼。在下所为之事有些隐秘，在外行走，不便透露真实身份，还望兄台理解。”他顿了顿，“兄台可称在下为‘杨兄’即可。”

杨？姓氏普通，显然是化名。王一多心下了然，面上却露出理解的神色，从善如流地再次行礼：“杨兄救命之恩，王某没齿难忘。既杨兄有不便之处，王某绝不多问。”

“杨兄”点了点头，目光在王一多脸上和身上那套“奇装异服”上又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即恍然，问道：“看兄台这面相与装扮……莫非是戏班出身？”

王一多心中猛地一惊！好毒的眼力！他在现代的身份，可不就是个“演员”？放在这古代，说“戏子”或“优伶”确是恰如其分！自己这身防护服，面料奇特，剪裁贴身，在对方看来，大概与那些花哨的戏服有异曲同工之妙？更重要的是，对方提到了“面相”——他自己清楚，作为现代人，尤其是不需要风吹日晒、养尊处优的上位者，他的皮肤确实比这个时代大多数成年男子要白皙细腻得多。这在普遍劳作的古代，尤其是战乱频仍的昭朝，确实是极为扎眼的特征。

他按下心惊，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被看穿的窘迫和好奇：“杨兄果然慧眼如炬。在下……确曾以此谋生。只是不知，杨兄如何一眼便瞧出在下底细？”

“杨兄”淡淡道，语气听不出褒贬：“其一，我昭朝连年征战，民生凋敝，似兄台这般年纪的精壮男子，多在田间军旅，风吹日晒，肤色黝黑粗粝者众。兄台面容白皙，肌肤细腻，实属罕见。其二，兄台这身衣物……”他指了指王一多身上，“虽样式奇特，非我朝常见，但观其质地与剪裁，倒似有些……登台扮相之用？”他显然在寻找合适的词汇。

王一多心中苦笑，果然是这两个破绽。他甚至恶意地揣测了一下，这位“杨兄”愿意救他，除了所谓的“心善”，会不会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自己这张在昭朝堪称“绝世”的俊脸和特殊气质引起了他的兴趣？这个念头让他有点哭笑不得。

“杨兄”见他神色变幻，以为他还在为身份被道破而不安，便转了话题，问出关键：“只是，王兄既是戏班中人，为何会孤身晕倒在荒郊野外？可是遭了匪患，与班子走散了？”

机会来了！王一多心思电转。他初来乍到，身无分文，对这个时代几乎一无所知，眼前这位“杨兄”气度不凡，手下有精悍随从，显然不是普通人物。想要在这乱世生存，完成那虚无缥缈的“扭转乾坤”之任，并寻找苏清和的下落（他坚信清和也一定来到了这个时代，只是可能落点不同），他必须抓住眼前这根看起来还算可靠的“稻草”。

瞬间，影帝附体。他脸上迅速堆砌起悲伤、愤怒、恐惧与无助交织的复杂表情，眼眶甚至微微泛红（得益于穿越后遗的不适和真实的担忧），开始了他的表演。

他微微侧过脸，似乎难以启齿，声音带着颤抖：“杨兄……实不相瞒，王某……王某命苦啊！”他按照古代常见的话本套路，迅速编造了一个身世：“家中本是小康，奈何父母早亡，留下些薄产，却被族中恶霸勾结官府，强行夺了宅田，说是抵那莫须有的债务……王某孤身一人，无力抗衡，只得流落在外。”

他偷眼看了看“杨兄”，见对方神色平静，似乎在听，便继续添油加醋：“后来，幸得一路过的戏班班主收留，见王某识得几个字，模样……还算周正，便让王某在班中学些吹拉弹唱、上台扮相。王某心存感激，自是勤学苦练，不敢有丝毫懈怠……”他恰到好处地停顿，脸上露出苦涩。

“谁知……谁知却因此惹了祸端！班中一位师兄，资历比我老，却天赋平平，见我学得快，得师父青睐，便心生嫉妒，处处刁难陷害。平日里克扣我的份例、在师父面前搬弄是非也就罢了……”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后怕的颤抖，“这次，班主要去邻县搭台，师兄竟……竟模仿我的笔迹，给师父留了封言辞桀骜的‘告别信’，然后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将我迷晕，抛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外！他这是……这是要绝我的生路啊！”

说到最后，他声音哽咽，朝着“杨兄”深深一揖，几乎要跪下去：“杨兄！王某实在是不敢、也不能再回那戏班了！今日若非杨兄搭救，王某恐怕早已曝尸荒野，或葬身兽腹！如今王某已是无家可归，天地虽大，却无王某立锥之地……”他抬起泪光点点的眼睛（努力挤出来的），满是恳求地望着“杨兄”，“杨兄大恩，王某无以为报，只求杨兄能收留王某！王某愿为杨兄做牛做马，报答救命之恩！”

这番表演，情真意切，细节饱满（得益于他扎实的表演功底和对古代社会的一些了解），将一个被同门陷害、走投无路的可怜戏子形象塑造得栩栩如生。连旁边那几个看起来凶悍的护卫，脸上都露出了一丝同情。

“杨兄”静静地听完，脸上并无太大波澜，只是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思量。他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明确的拒绝：“王兄遭遇，着实令人唏嘘。不过，收留之事……恐难从命。”

王一多心里一沉。

“杨兄”继续道：“非是在下不愿相助。实不相瞒，在下所谋之事，凶险万分，远非戏班中勾心斗角可比。那是真正的刀头舔血，一步踏错，便有性命之忧，甚至会牵连身边之人。”他的目光扫过身边的护卫，又回到王一多脸上，“王兄既已逃离那等是非之地，何不另寻个安稳去处？跟着在下，只怕是才出狼窝，又入虎穴，朝不保夕。”

这话半是拒绝，半是警告，却也透露出更多信息——他们所图甚大，且极其危险。

王一多心中反而更加笃定。越是危险，越可能接近这个时代的权力核心或重大事件！这或许正是他完成任务、找到清和的关键切入点！他不能放弃！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褪去了刚才的悲戚无助，换上了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眼神异常坚定地看着“杨兄”，语气斩钉截铁：“杨兄！王某虽是一介戏子，却也懂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明白‘士为知己者死’的道理！杨兄于王某有再生之恩，王某这条命就是杨兄给的！戏班那等算计，王某已心灰意冷。杨兄所谋之事，纵是刀山火海，万丈深渊，王某也愿追随左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向前一步，几乎要抓住“杨兄”的衣袖，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提高：“求杨兄成全！王某跟定您了！绝无二心！”

洞穴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几个护卫都看向他们的主公。

“杨兄”凝视着王一多，目光锐利，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直看到内心去。良久，他脸上那温和却疏离的表情似乎松动了一丝，轻轻叹了口气，伸手虚扶了一下王一多：“王兄言重了。也罢……”

他顿了顿，似乎下定了决心：“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观王兄亦非奸猾怯懦之辈。既然如此，你便暂时跟着我吧。”

王一多心中狂喜，脸上却努力维持着感激涕零的表情，深深拜下：“多谢杨兄！不，多谢主公！王某必竭尽所能，不负主公收留之恩！”

“杨兄”摆了摆手：“不必多礼，还是唤我杨兄即可。”他话音刚落，洞口处传来轻微的响动，一个身形矫健的汉子闪身进来，正是之前派出去探查的斥候。那汉子正要开口汇报，目光瞥见王一多，立刻闭口，警惕地看向“杨兄”。

“杨兄”淡淡道：“但说无妨，王兄已是自己人。”

斥候这才压低声音，快速禀报：“主公，外面痕迹已清理干净，那伙人应是往北去了，暂时没有回头迹象。此地不宜久留。”

“杨兄”点了点头，站起身：“收拾一下，即刻动身。”他转向王一多，“王兄，能行走否？”

王一多连忙点头：“可以，多谢杨兄关心。”

一行人迅速熄灭火堆，清理痕迹，鱼贯走出洞穴。外面天色已近黄昏，落日余晖给荒凉的山野镀上一层血色。王一多跟着队伍，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崎岖小路上，心中既为暂时找到落脚点而庆幸，又为苏清和的不知所踪而揪心，更对前路充满了警惕与期待。

“清和，你一定要平安。等我站稳脚跟，一定去找你。”他在心中默念，回头望了一眼那幽暗的洞穴入口，然后转身，跟着“杨兄”一行人，隐入了苍茫的暮色山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