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人的无奈 第72章 触屏

生活的涟漪渐渐平复，留下的是更为清晰的水纹与更为坚实的河床。小宝在父母持续而温和的引导下，学习习惯悄然改善，虽然依旧活泼好动，但坐在书桌前的那份定力，明显增进了不少。那份期中试卷被李静仔细地贴在了书房的软木板上，错题旁用红笔标注了纠正思路和鼓励的话语，它不再是一份失败的证明，反而成了全家共同克服一个小难关的纪念。

就在陈远和李静觉得可以稍稍喘口气的时候，新的、带着这个时代鲜明印记的涟漪，再次悄然荡开。这次，源头是陈远的父亲。

一个周五的晚上，陈远一家照例在父母家吃饭。饭后，母亲在厨房收拾，李静在一旁帮忙，陈远陪父亲在客厅喝茶。电视里播放着新闻，但父亲的注意力似乎并不在上面。他几次看向陈远，欲言又止，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敲打着。

“爸，您是不是有什么事？”陈远放下茶杯，主动问道。

父亲清了清嗓子，脸上掠过一丝罕见的、类似窘迫的神情，他从沙发角落里摸出一个崭新的智能手机盒子。“你姐……前阵子不是回来过吗，非给我换了这个。说那个老年机字太小，声音也听不清。”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这东西，摆弄好几天了，也没弄太明白。接电话还行，别的……有点晕。”

陈远接过手机，心里先是微微一怔，随即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他想起父亲那个用了多年、边角磨损的旧手机，想起他接电话时总要走到最安静角落，眯着眼睛费力辨认号码的样子。姐姐的孝心是好的，但这个对于年轻人如同器官延伸的智能设备，对习惯了简单物理按键和明确逻辑的父亲来说，不啻于一个来自异世界的、充满未知挑战的迷宫。

他看着父亲那双布满老茧、曾经熟练操控机床、如今却对着光滑冰冷的玻璃屏幕显得有些无所适从的手，一种强烈的责任感涌上心头。这不仅仅是教会他使用一个工具，更是帮助他与这个加速前进的时代，建立一种不那么吃力的连接。

“没事，爸，这个不难，我教您。”陈远的声音放得格外柔和。他拆开包装，拿出手机，按下电源键。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客厅变成了一个特殊的“课堂”。陈远是极有耐心的老师，父亲则是那个既渴望新知、又害怕操作失误的学生。

“这个是微信，点一下这个绿色的图标……对，用来发消息，还能视频通话，就是能看到人……”

“通讯录在这里，对，我已经把家里人的号码都给您存进去了……”

“字太小？没事，可以调，设置……对，就是这个齿轮一样的图标，然后显示与亮度，字体大小……”

父亲凑得很近，花白的头颅几乎要碰到陈远的手臂，眼神专注得像是在破解最精密的图纸。他学得很慢，手指带着一种试探性的迟疑，常常点错，或者因为不熟悉触摸屏的灵敏度而划过了头。每当操作失误，界面跳转到不认识的地方，他就会有些懊恼地“啧”一声，眉头紧锁。

“别急，爸，点错了咱们退回来就行。你看，这里是返回键……”陈远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一遍遍演示，将复杂的流程拆解成最简单的步骤。

李静收拾完厨房，也加入了进来。她心思更细腻，注意到父亲因为老花，看久了屏幕眼睛容易累，便找来了老花镜；又想到父亲拼音不熟练，手写输入反应慢，便帮他设置了手写输入法，并将常用联系人置顶。

小宝也好奇地围过来，看着爷爷笨拙地用手指在屏幕上划拉，觉得很有趣。“爷爷，这个可好玩了，可以玩游戏，还可以看动画片！”他奶声奶气地说。

父亲被孙子的话逗乐了，脸上的紧张缓和了不少，试着用粗大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点开小宝指着的那个视频软件图标。

当父亲第一次成功地在微信家庭群里，发出一个系统自带的“微笑”表情，并且看到陈远的手机立刻响起提示音时，他像个孩子般，眼睛里闪烁出惊奇和满足的光芒。

“发出去了？”他有些不敢相信。

“发出去了，爸。”陈远笑着把自己的手机屏幕递给他看。

那一刻，陈远心中感慨万千。他意识到，所谓的孝顺，在物质丰裕的今天，早已超越了简单的衣食奉养。它更体现在，当父母被日新月异的科技洪流裹挟着、步履蹒跚时，子女能够俯下身，放慢脚步，伸出手，带着他们一起，慢慢地、稳稳地向前走。这是一种精神上的“反哺”，是维系代际情感，防止他们在数字时代成为“孤岛”的重要方式。

夜深了，陈远一家准备离开。父亲还在低头研究着他的新手机，手指在屏幕上缓慢而执着地移动着，嘴里喃喃着刚才记住的步骤。

“爸，我们走了，您别光看手机，早点休息。”陈远叮嘱道。

“知道了，知道了。”父亲头也没抬，只是挥了挥手，那专注的神情，竟有几分像刚刚得到新玩具的小宝。

回家的路上，夜色温柔。小宝趴在陈远怀里睡着了。李静挽着陈远的胳膊，轻声说：“看爸那认真劲儿，真好。”

“嗯，”陈远点点头，“我们得有点耐心。就像他当年教我们走路、用筷子一样。”

他抬头望向夜空，城市的光晕掩盖了星辰，但他仿佛能看到，无数无形的电波正在空中交织，连接着千家万户。而此刻，有一条崭新的、微弱的信号，正从他父亲那略显生疏的指尖发出，试图与他的世界，与更广阔的世界，建立联系。

他知道，教会父亲熟练使用智能手机，绝非一蹴而就，过程中必然还会有无数的疑问和操作失误。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中，他们父子之间，那种曾经因年龄、观念而产生的无形隔膜，似乎正在被这充满耐心的“教学相长”悄然穿透。

生活的屏幕，对父亲而言，刚刚点亮。而陈远要做的，就是成为那个一直站在他身边，帮他理解这块斑斓屏幕的，最可靠的引导者。这何尝不是一种，更深层次的陪伴与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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