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在黎明前渐次衰弱,最终化为檐角断续的滴水。一夜的喧嚣沉淀下来,只余病房里滞重的、带着潮气的寂静。陈远睁开眼睛,感觉眼皮沉重如闸门,仿佛刚刚关闭的不是睡眠,而是一段意识空白的刑期。昨晚最后关于“弦”与“针”的比喻还在脑海里盘旋,此刻醒来,那根想象中的弦并未崩断,只是绷得更紧,发出几乎听不见的、高频的嘶鸣,震得他颅腔内部隐隐作痛。
他躺在床上,没有立刻起身。目光习惯性地投向天花板角落的通风口,那里依旧黑黢黢的,沉默如墓穴。然后,他缓缓转头,看向床头柜。昨晚那颗微小的黑色颗粒还在原处,像一个冰冷的句点,钉在“平安”二字水痕早已消失的空白处。
他伸出手,指尖悬在颗粒上方,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触碰。将它留在这里,像一个无言的证物,证明着那些难以理解的联系并非他的臆想。但它能证明给谁看呢?除了他自己,无人知晓,也无人会在意。
早餐送来了。餐具是密胺的。送餐的护士低头进出,一言不发。一切似乎回到了“正轨”,仿佛昨日瓷器的短暂出现和床头柜上的异物,只是他精神恍惚下的错觉。但陈远知道不是。变化已经发生,痕迹已经留下。系统出现了扰动,哪怕极其细微。
上午,门被推开,进来的又是调查组的周姓男人,这次他独自一人。没有寒暄,他拉过椅子坐下,开门见山,语气比上次更加冷硬。
“陈远,我们掌握了一些新的情况。”他不再用“先生”这个称呼,直接叫了名字,“关于你妻子王芳,和她那个朋友李静之间的资金往来,以及她们共同接触的一个叫‘赵志强’的人,我们有了更清晰的脉络。”
陈远的心往下沉,面上却努力维持着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和担忧。
周调查员盯着他的眼睛,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像冰冷的秤砣砸下来:“那几笔转账,表面是李静向王芳借款,用于所谓的‘投资’。但实际流向,经过层层中转,最终与赵志强控制的一个空壳公司有关。赵志强这个人,涉及的不只是以前的非法经营,我们有理由怀疑他近期参与了跨区域的、有组织的不法活动。”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陈远的反应。“而王芳和李静,作为资金链条中看似不起眼的一环,她们是否知情,知情多少,是否主动参与,将直接决定事情的性质。现在,李静已经承认,她是在王芳的劝说和介绍下,认识了赵志强,并参与了所谓的‘高回报投资’。她说,王芳告诉她,这是为了给你们家攒一笔‘应急的钱’,为了孩子将来。”
应急的钱?孩子将来?陈远的手指在被子下悄然收紧。王芳会为了这个,去接触赵志强那样的人?他感到一阵荒谬,紧接着是更深的寒意。如果李静说的是真的,那王芳究竟背着他在谋划什么?如果李静说的是假的,那她为什么要把王芳拖下水?她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我不知道这些。”陈远的声音有些干涩,“王芳从来没跟我提过什么投资,更没提过赵志强。”
“李静还说,”周调查员身体微微前倾,带来更强的压迫感,“王芳曾向她透露,你之前在工地,因为一些‘材料’的事情,和包工头闹过不愉快,差点动手,还因此被克扣过工钱。王芳很担心你,觉得你脾气直,容易吃亏,所以才想自己想办法,多攒点钱,以备不时之需。”
陈远的心猛地一颤。这件事是真的。去年底,他发现一批钢筋标号不对,拒绝签字接收,和包工头大吵一架,后来那批钢筋还是用了,他的工钱也被找借口扣了一部分。他回家跟王芳抱怨过,王芳当时只是叹气,劝他忍一忍,别惹事。他万万没想到,她会把这件事记在心里,甚至可能因此走上了歪路。
“那是……去年的事了。”陈远艰难地说,“后来就没事了。我没想到她会……”
“没想到她会为了你,去冒这么大的险?”周调查员接过话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还是同情?“陈远,夫妻一体。王芳做的事,如果最终被认定违法,你很难完全撇清关系。尤其是,如果你知情,或者从中受益。”
“我没有受益!我也不知道!”陈远的声音不由提高了一些,带着被冤枉的激动,这倒不完全是伪装。
“那么,”周调查员坐直身体,目光如刀,“请你再仔细回忆,王芳在事发前那段时间,有没有任何异常的表现?比如,特别关心你的工作,反复询问工地材料、账目的事情?或者,频繁外出,接打电话时避着你?家里有没有出现过不属于你们的、比较贵重的物品?或者,她有没有提过,想换房子,想给孩子报更好的学校,需要一大笔钱?”
这些问题,每一个都像细针,试图刺探陈远记忆的防线。王芳有过异常吗?有的。她有时会显得心事重重,接电话时会走到阳台或卫生间。但她解释是店里烦心事,或者和娘家通电话。家里没有多出贵重物品,她确实提过想换学区房,但只是随口一提,说等攒够钱再说,被他以“别想那么远,先把眼前日子过好”堵回去了。这些碎片,单独看都很平常,但此刻被调查员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恐惧的可能性:王芳早已深陷泥潭,而他,这个最亲近的人,却因为忙碌、因为粗心、或者因为对妻子无条件的信任,对此毫无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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