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浸了水的海绵,沉重而缓慢地流逝。陈远的生活被切割成完全雷同的片段:送餐、服药、张主任的访谈、林医生的检查、面对墙壁或窗户的漫长沉默。他成了一个高度配合的“样本”,回答问题语气平稳,接受检查动作顺从,大部分时间安静地待在床上或椅子里,目光涣散,恰到好处地流露着被突发变故打击后的麻木与疲惫。这种表演消耗了他巨大的心力,却也成了他唯一的保护色。
那串数字“”被他在心里默写了千万遍。它不再仅仅是一串密码,更像一块滚烫的炭,硌在意识深处,无法忽略,也无法轻易触碰。他不敢在张主任面前流露出任何对数字、编码、或者隐秘沟通方式的额外兴趣。当张主任再次旁敲侧击地问及“是否有过用数字或简单符号传递信息的经历”时,陈远只是茫然地摇头,甚至带着点被反复追问同类问题的不耐与无奈:“张主任,我天天跟钢筋水泥算方量打交道,数字就是钱,就是工期,哪还有心思弄别的暗号。”
他把自己往更“粗粝”、更“简单”的工地形象里塑造。一个被生活压弯了腰,只懂得出力气、算工钱、养家糊口的男人,不应该具备破解摩尔斯码或者设置复杂暗号的心思和能力。这是另一种防御。
然而,在无人注视的独处时刻,他的大脑却在疯狂运转。。他将这六位数拆解、组合、赋予各种可能的含义。日期?12月13日11点?不对,现在远不是十二月。1月21日3点11分?似乎也牵强。房间号?这层楼没有1213或1131这样的房间。邮政编码?电话区号?他把自己记得的、与王芳或自己过去相关的、任何可能关联的数字都拿出来比对,无一吻合。
他甚至尝试回忆那个退伍老工友零星提过的摩尔斯码。除了SOS,他还勉强记起几个:A是“点划”,B是“划点点点”……太复杂,对不上。他试图将“嗒 … 嗒嗒 … 嗒 … 嗒嗒嗒 … 嗒 … 嗒”这节奏转换成点划序列,假设“嗒”是点(.),那可能就是“点,点点,点,点点点,点,点”,即“. .. . ... . .”。这看起来毫无规律。
或许“嗒”并不一定代表点?也可能是划?或者,敲击的间隔长短本身就有含义?他缺乏最基本的知识,所有的推测都像是盲人在黑暗中摸索一副没有原型的拼图。
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那双眼睛和“检修”的提示。林医生提到通风系统检修后,夜晚的管道异常安静。那种有规律的敲击再未出现。这反而让陈远更加确信,之前的接触绝非偶然或幻觉。检修,或许是为了方便某些动作,也或许是为了杜绝某些动作。那个神秘访客,是检修人员之一吗?他(她)的出现,是为了确保接触的隐秘,还是为了终止接触?
这种悬而未决的状态,比明确的威胁更折磨人。希望如同风中的烛火,明灭不定,你既不敢吹熄它,又无法依靠它取暖,只能眼睁睁看着,提心吊胆。
第三天下午,张主任的访谈结束后,没有立刻离开。他摘下眼镜,用衣角慢慢擦拭着镜片,动作有些罕见的迟缓。房间里一时只剩下布料摩擦镜片的细微声响。
“陈先生,”张主任重新戴上眼镜,目光比平时少了几分审视,多了些难以言喻的东西,“你女儿……叫陈笑笑,对吗?今年该上小学二年级了。”
陈远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凝固。笑笑!这个名字像一根尖锐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他竭力维持的平静外壳。他猛地抬头看向张主任,喉咙发紧,一时竟发不出声音。这是他进入这个房间以来,第一次听到外界主动提及他的家人,而且是直接点出孩子的名字。
“是……是的。”他声音干涩,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床单。
“很可爱的名字。”张主任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像带着倒钩,“孩子还小,这个年纪,最需要稳定的环境,和父母的陪伴。”
陈远的心脏被狠狠揪住。他听出了话语里未尽的含义。这是提醒,还是威胁?他们知道笑笑,他们在关注他的家人。王芳现在怎么样了?笑笑呢?谁在照顾她?巨大的恐惧和思念像潮水般涌来,几乎将他淹没。他必须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去追问,不去失态。
“是……”他只能重复这个字,低下头,掩饰瞬间泛红的眼眶和几乎失控的表情。成年人的无奈在这一刻达到顶点——你连为自己孩子担忧和思念的权利,都可能成为被利用的弱点。
张主任观察着他的反应,停顿了几秒,才继续用那种平稳的声调说:“我们会依法依规处理所有事情。你的配合,对厘清情况,对尽快恢复正常生活秩序,很重要。”他没有说“对王芳很重要”,也没有说“对笑笑很重要”,但每个字都重重敲在陈远的心上。
配合。什么样的配合?是承认那些莫须有的“串通”和“策划”?还是供出王芳可能做过但他并不知道的事情?抑或是,彻底斩断内心对那敲击声、那密码的最后一丝期待和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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