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远同志,时间紧迫。”郑组长的声音将陈远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现实。录音笔的红灯已经亮起,小吴的笔也悬在了记录本上方。病房里昏暗的灯光下,两人的身形像是两座不容置疑的、代表着秩序与权威的雕塑,而陈远,则是蜷缩在病床上、遍体鳞伤、等待被“取证”的渺小存在。
配合?说出一切?
这两个词,此刻重如泰山。说出一切,意味着他将彻底与孙建国、阿勇乃至他们背后可能存在的庞大阴影决裂,将自己和家人的命运,完全寄托于眼前这两位自称“联合调查组”的陌生人身上。他们能提供真正的保护吗?还是说,这仅仅是另一场更高级别、更隐蔽的控制?如果他配合了,但“调查组”力量不足,或者内部有鬼,他和家人会不会死得更快?
不配合?以他现在孤立无援、身体孱弱的状况,拒绝的下场可能更直接——要么被门外可能存在的孙建国同伙清除,要么被眼前这两位以“妨碍调查”或“不配合组织工作”的名义,采取某种“必要措施”。届时,李静和孩子又将如何?
冷汗,再次浸湿了陈远的后背。伤口的疼痛似乎都变得遥远,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的钝响,以及大脑高速运转带来的阵阵眩晕。他感到自己像一只被逼到悬崖边的困兽,无论转向哪个方向,都是万丈深渊。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卫生间的方向,那里漆黑一片,寂静无声。王芳就在里面,她能听到外面的一切。她能做什么?冲出来表明身份?那可能把她也彻底暴露,甚至陷于危险。她能悄悄联系外界吗?手机在柜子里,外面还有监视者……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对峙中,郑组长似乎察觉到了陈远的犹豫和恐惧。他略微放缓了语气,但目光依旧锐利:“陈远同志,我理解你的顾虑和恐惧。你经历了严重的伤害,又长期生活在威胁之下,对任何人产生不信任都是正常的。但是,请你相信,我们代表的是组织,是法律。孙建国被控制,阿勇一伙也正在我们的严密监控之下。他们的覆灭,只是时间问题。你现在站出来,指证他们,不仅是为了你和家人的安全,也是为了揭露黑暗,维护正义。组织上,会记住你的贡献,也会尽最大努力,保障你和你的家人今后的生活。”
这番话,既有道理,也有诱惑,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压力。“代表组织”、“维护正义”、“保障生活”……这些词汇,对于陈远这样一个底层劳动者来说,有着天然的吸引力和威慑力。尤其是“保障生活”,戳中了他最现实也最无助的痛点。
可是……“信任”二字,在经历了这么多欺骗、威胁和背叛之后,早已成了最奢侈的东西。
陈远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嘶哑得几乎破碎:“郑……郑领导,我……我不是不想说。我是怕……我怕我说了,你们……你们也未必能护得住我们。那些人……他们太凶了,无孔不入。我女儿的照片……你们也看到了。”
他再次提及照片,既是强调威胁的真实性,也是在试探对方“保护能力”的虚实。
郑组长神情凝重地点头:“我们看到了。这正是他们犯罪的确凿证据之一,也是他们穷凶极恶的体现。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必须立刻采取行动。陈远同志,你留在这里,每一分钟都多一分危险。跟我们走,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详细说明情况,是我们目前能做出的、对你最有利的安排。”
“绝对安全的地方?”陈远喃喃重复,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希望,但随即又被怀疑覆盖,“那……那我老婆孩子呢?她们现在……在哪里?”他不敢直接说出李静她们被王芳藏在了储物间,只能含糊其辞。
“你放心,我们的人已经在你爱人可能去的地方布控留意。一旦我们这边开始行动,会立刻接应并保护她们,与你会合。”郑组长的回答很官方,也很模糊,没有给出具体地点和方案,但这反而符合保密原则,增加了一丝可信度。
接应?会合?陈远的心脏狂跳起来。如果对方真的能同时找到并保护李静和孩子……这诱惑太大了。
“王社工……”陈远又试探着提起王芳,“她帮了我们很多,会不会也有危险?”
郑组长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说:“王芳同志的情况,我们也有所了解。她是一位有责任心、也很有办法的社工。我们会根据情况,妥善处理。现在,最重要的是你,陈远同志。你的证言,是关键。”
他将话题再次拉回到陈远身上,并强调了“证言”和“关键”。这是一种催促,也是一种施压——你的价值在于你知道什么,而不是关心别人。
陈远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和无力。他似乎没有别的选择了。留,是等死;走,至少还有一线生机,哪怕这生机可能伴随着新的未知风险。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个装着女儿照片和黑色手机的柜子,扫过卫生间紧闭的门,最后,落回到郑组长那张严肃而等待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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