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造借款协议的威胁,像一团肮脏的浓雾,被王芳揉皱塞进口袋,却无法从病房的空气里完全驱散。那张纸上冰冷的字句和直白的恐吓,不仅刺痛了李静和王芳的神经,更如一把生锈的钥匙,粗暴地捅开了陈远记忆深处那扇被他本能封闭的、充满恐惧与屈辱的门。
刘医生被急促的警报铃引来,看到陈远心率过快、呼吸急促,连忙检查,得知是情绪剧烈波动所致后,给他用了一点镇静药物。药物作用下,陈远紧绷的身体渐渐松弛,再次陷入昏睡,但眉头依然紧锁,仿佛在梦中也不得安宁。
李静守在床边,看着他即使在睡梦中也不安的神情,心如刀绞。她知道,那张纸带来的冲击,远不止是眼前的惊吓,它撕开了陈远刚刚开始愈合的心理伤口,也让他们试图掩盖的部分真相,**裸地摊开在了夫妻之间。
王芳去处理报警事宜和那张伪造协议了。病房里只剩下李静、沉睡的陈远和两个懵懂的孩子。窗外的天色阴沉下来,似乎又要下雪。惨白的灯光下,李静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寒冷,那寒冷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心底漫上来,浸透骨髓。
傍晚时分,陈远在药物的作用下悠悠转醒。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有之前的茫然或短暂的清明,而是沉淀着一种深重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痛苦和……一丝决绝的冷硬。他没有立刻看向李静,而是盯着天花板,许久,才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目光落在李静脸上。
“……都告诉我。”他的声音因为镇静剂的残留效果而更加含糊,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
李静知道,“都”是什么意思。不仅仅是手术费,不仅仅是“仁心救助”的条件,还有陌城,还有“老六”,还有他们寻来路上经历的危险,以及此刻这接踵而至的、来自暗处的威胁。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声音。告诉他?把那些肮脏、恐怖、令人绝望的细节都摊开在他面前?他才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一点……
“小静,”陈远又叫了一声她的名字,这次声音清晰了一些,带着恳求,也带着不容退缩的坚持,“我是你男人。我不能……不能再让你一个人……扛着所有。告诉我。”
“我是你男人。”这五个字,像重锤敲在李静心上。是啊,他是她的丈夫,是这个家的天。之前天塌了,她不得不拼死去顶。现在,天虽然残破不堪,摇摇欲坠,但他醒过来了,他想要知道裂缝在哪里,想要一起修补。
眼泪无声地滑落。李静不再犹豫。她握住陈远的手,开始诉说。从接到他最后一封含糊的信开始,到带着孩子踏上寻夫路,在陌城汽车站的茫然,私人旅社的阴冷,老厂房区的破败与危险,破旧小楼里的惊魂,早餐摊老婆婆的线索,桥洞下的发现,配电房里的心如刀割……她略去了最血腥暴力的细节,但描述了环境的险恶,描述的寻找的绝望,描述的看到他那副模样时的崩溃。
她讲到周医生的善意,讲到摆渡老汉的指点,讲到货车司机的搭载,讲到初到林城医院的窘迫,讲到王社工的出现和奔走,讲到慈善救助的来之不易,也讲到手术费的难题和“仁心救助”那个让她纠结的条件。
最后,她提到了江大川的诡异出现和“好意”,提到了第一封匿名警告信,提到了今天这张伪造的借款协议。
她讲得很慢,时断时续,声音哽咽。有些地方她不得不停下来,平复情绪。陈远一直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只是握着她的手,越来越紧。他的脸色随着她的叙述而变幻,时而灰败,时而痛苦,时而愤怒,当听到她和孩子们经历的种种危险时,他眼底爆发出骇人的赤红和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愧疚;当听到那些陌生人的帮助时,又流露出深深的感激和复杂;当听到江大川和威胁信时,那眼神则变得冰冷而锐利。
李静讲完了,病房里陷入了长久的寂静。只有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和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陈远闭上了眼睛,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仿佛需要极大的力气才能消化这海啸般的信息。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重新睁开眼。那双眼睛,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之前的迷茫、虚弱、痛苦还在,但底层却沉淀下了一种近乎坚硬的、破釜沉舟的东西。他看着李静,看着她哭红的眼睛和憔悴不堪的脸,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沙哑却无比清晰的话:
“小静,对不起……让你和孩子……受了这么多苦。”他的眼泪顺着深陷的眼角流下,“我不是人……我……”
“不许你这么说!”李静猛地打断他,用力摇头,“不是你的错!是那些坏人的错!是命运的错!我们能在一起,就是老天爷开恩了!”
陈远没有再争辩,只是反手更紧地握住她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哪怕那力量微不足道。“手术……要做。”他忽然说,语气斩钉截铁,“不能……变成废人。钱……”他顿了顿,看向李静,“那个慈善机构的条件,我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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