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远的清醒,如同冬日冰封河面下悄然涌动的暗流,虽然缓慢,却带着不可阻挡的、瓦解坚冰的力量。起初只是模糊的辨认和零星的字词,渐渐地,他能进行更长时间的、断断续续的交流,虽然声音依旧嘶哑虚弱,句子也破碎不堪,但意思却越来越清晰。意识的回归,像一盏渐渐拨亮油灯的芯,照亮了他自身的病痛与记忆的角落,也让他开始看清围绕在病床边的、家人脸上那些他之前无法理解的沉重与忧虑。
他开始问一些问题。不再是单纯的生理需求表达,而是带着困惑和急切地探询。
“……多久了?”他望着李静眼下的青黑和憔悴的颧骨,声音干涩。
李静知道他在问自己昏迷了多久,问这场病持续了多久。她握着他的手,轻声说:“从我发现你,到现在,快二十天了。远哥,别想这些,你一天比一天好。”
陈远沉默着,目光转向趴在床边小桌上画画的小宝,又看看李静怀里咿呀的陈曦。他的眼神剧烈地波动着,愧疚像潮水一样漫上来。“孩子……苦了……”
“孩子们都好,就是想爸爸。”李静忍住心酸,努力让语气轻快,“小宝可懂事了,曦曦也乖。你看,小宝画的,说这是咱们的新家。”
小宝听到妈妈提起自己,立刻拿着画本凑过来,献宝似的指给陈远看上面歪歪扭扭的房子和小人。陈远看着,嘴角极其艰难地向上扯动,试图露出一个笑容,却比哭更让人心疼。他抬起颤抖的手指,极其缓慢地、轻轻地碰了碰画纸上那个代表“爸爸”的小人。
这个细微的动作,却让小宝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仿佛得到了全世界最珍贵的认可。
然而,温情无法掩盖日益迫近的现实。陈远恢复的脑力,开始让他注意到更多细节——床头柜上堆叠的费用清单(尽管李静尽量收起来),护士偶尔低声与李静讨论的“欠费”、“催缴”,王芳每次来时凝重的神色和压低声音的交谈,还有李静那即使在对他微笑时也挥之不去的、眼底深处的惊惶与疲惫。
他不再是那个只需被动承受治疗和照料的病人。作为一个丈夫和父亲的本能,让他无法安然地躺在病床上,无视家人为他背负的一切。
一天下午,趁着李静去水房打热水,小宝带着妹妹在护士站看鱼缸(一个护士好心让他们去的),王芳过来例行看望。陈远刚好醒着,精神尚可。
“王……社工。”他主动开口,声音依旧嘶哑,但眼神明确地看向王芳。
王芳有些意外,随即温和地应道:“陈大哥,今天感觉怎么样?”
陈远没有回答她的寒暄,而是直直地看着她,问出了盘旋在心中几天的问题:“钱……是不是……很多?很难?”
王芳愣了一下,没想到陈远会如此直接地问这个。她看了一眼门口,李静还没回来。她沉吟片刻,决定不再完全隐瞒。陈远的清醒程度已经能够承受一部分现实,而且,作为当事人和一家之主,他有权知道,也必须参与。
“陈大哥,治疗费用确实不低。”王芳选择了一种相对平实的语气,“医院用了最好的药和设备救你,这些都是有成本的。目前,通过社会救助和一些好心人的帮助,最紧急的部分已经解决了。但是,”她顿了顿,观察着陈远的反应,“后续可能还需要一个手术来帮助你肺功能更好地恢复,那笔费用……我们还在想办法。”
手术。费用。想办法。这些词语像冰雹一样砸在陈远心上。他本就苍白的脸色似乎又白了几分,呼吸也急促了一些,监护仪上的心率数字开始攀升。
“别激动,陈大哥。”王芳连忙安抚,“事情正在解决中。李姐很坚强,社会上也有很多人在关心你们。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让你安心养病,尽快达到可以手术的身体条件。”
陈远闭上眼睛,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再睁开时,眼神里除了痛苦,更多了一种沉甸甸的、近乎绝望的焦灼。“我……拖累……害了他们……”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挤出来的,带着血淋淋的自责。
“陈大哥,千万别这么想!”王芳语气恳切,“你是这个家的支柱,你好了,这个家才有希望。李姐和孩子们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你能好起来。你现在要做的,不是自责,而是配合治疗,尽快康复。”
这时,李静提着热水壶回来了。她看到陈远有些激动,和王芳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王芳微微摇头,示意她没事。
李静走到床边,摸了摸陈远的额头,柔声问:“远哥,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陈远看着她,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和疲惫,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后只化作一声沉重压抑的叹息,和一句含糊却清晰的:“小静……对不起……连累你……”
李静的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她俯身抱住陈远瘦削的肩膀,把脸埋在他颈侧,哽咽着说:“不许说对不起!没有连累!我们是一家人!你好了,我们才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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