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城的冬夜,风像裹着冰碴的鞭子,抽打在李静的脸上、身上。她几乎是小跑着,从出租屋所在的混乱街区冲向“平安旅社”的方向。黑暗浓稠,路灯稀疏昏黄,将她仓惶的身影拉长又缩短,投射在肮脏的墙面上,形如鬼魅。每一次呼吸都带出白雾,喉咙里是奔跑带来的灼痛,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仿佛要挣脱肋骨的束缚。这心跳,一半为身后那间陋室里生死未卜的丈夫,一半为前方旅社房间中惶恐等待的儿女。
陈远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他昏迷中痛苦的颤抖和呓语,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记忆里。高烧的温度透过衣物传递到她手上的触感,依旧残留。她不敢深想他到底经历了什么,“老六”、赌债、殴打、囚禁……这些词语在脑海中翻腾,交织出最恐怖的图景。她只祈求那些药能快点起效,祈求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他不会出事,不会有人发现那间屋子。
同时,小宝苍白惊恐的小脸,陈曦无知的啼哭,更尖锐地刺着她的心。把不到十岁的儿子和襁褓中的女儿单独留在那样一个龙蛇混杂的旅社,本身就是一场豪赌。老板娘那点用钱买来的“留意”,能有多少分量?万一小宝害怕开门,万一有坏人……她不敢再想下去,只能拼命加快脚步,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刺痛,却也让她因极度疲惫和情绪剧烈波动而有些昏沉的头脑,保持着一线清明。
近了,已经能看到“平安旅社”那残缺霓虹灯招牌在黑暗中闪烁的、令人不安的红光。楼下的小卖部还亮着灯,隐约传来电视声响。李静放慢脚步,努力调整着呼吸,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和惊慌。她不能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推开旅社的玻璃门,一股混合着烟味、霉味和劣质空气清新剂的味道扑面而来。柜台后,老板娘依旧在,这次没看电视,而是就着台灯在算账,听到门响,抬起头。
两人目光相接。老板娘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惊讶,只有一种深潭般的平静,甚至带着点早已料到的了然。她没说话,只是目光在李静沾满尘土、神情紧绷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垂下眼,继续拨弄手里的计算器。
这沉默比询问更让李静感到不安。她匆匆点了下头,算是招呼,便快步走向楼梯。木制楼梯在她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来到三楼房间门口,她屏住呼吸,轻轻敲了敲门,压低声音:“小宝,是妈妈。”
里面立刻传来急促的、光脚跑过地面的声音,接着是链条锁被慌乱取下的声响。门开了一条缝,小宝那双写满惊恐、红肿如桃的眼睛出现在门后,看到真的是李静,眼泪瞬间涌了出来,猛地扑进她怀里,小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妈妈……妈妈你回来了!我好怕……妹妹一直哭……”他抽噎着,语无伦次。
李静紧紧抱住儿子,心如刀绞,连声道:“不怕不怕,妈妈回来了,妈妈在。”她抱着小宝进屋,反手锁好门,挂上链条。
房间里只开着一盏小台灯,光线昏暗。陈曦躺在床上,小脸哭得通红,声音已经有些嘶哑,看到妈妈,伸出小手,哭得更委屈了。李静连忙过去抱起女儿,轻声哄着,检查了尿布,又冲了点奶粉喂她。小家伙大概是哭累了,加上终于回到母亲怀抱,吮吸着奶瓶,渐渐止住了哭泣,只是还时不时抽噎一下。
安抚好小的,李静才腾出手来仔细看小宝。孩子脸色苍白,眼圈乌黑,显然这一下午加晚上都没休息好,一直处于高度紧张和恐惧中。
“小宝乖,告诉妈妈,下午和晚上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有没有人来敲门?”李静搂着儿子,轻声问。
小宝靠在妈妈怀里,吸了吸鼻子,声音还带着哭腔:“下午……妹妹哭了好久,我哄不好……后来,后来楼下好像有吵架的声音,很大声,我害怕,就把被子蒙在头上……没有人来敲我们的门。”他顿了顿,抬起头,看着妈妈,眼睛里又浮起一层新的恐惧,“可是……妈妈,你走了以后,有人……有人来找你。”
李静的心猛地一沉:“谁?什么样的人?”
“我不知道……我没开门。”小宝抓紧妈妈的衣角,“我听见有人在门口停了一下,好像……好像在听里面的动静。然后……然后有个男人的声音,很低,问了一句‘是不是这间’?……另一个声音说‘应该是,带俩孩子那女的就住这儿’……然后……然后他们好像就走了。”
男人的声音!还不是一个人!在打听她,确认她的房间!
是王姓男人一伙?还是“老六”的人?或者是……鸭舌帽男人?李静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她果然被盯上了!而且对方已经摸到了旅社,甚至到了房间门口!如果不是小宝机警,死死记住了不能开门的嘱咐,后果……
她不敢再想下去,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这里不能再待了!不仅是为了陈远,也是为了两个孩子!这个旅社已经不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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