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人的无奈 第170章 砺石

陈远最终接受了“科汇”新项目组——“灵犀”项目负责人的职位。正如他所预料的，这并非一条坦途，而是一块更为坚硬的“砺石”。

项目组草创，资源捉襟见肘。成员是从各个部门临时抽调而来，能力参差不齐，磨合需要时间。公司对这项前瞻性技术探索的投入也颇为谨慎，预算卡得很紧，每一笔支出都需要反复论证。更棘手的是，项目方向本身具有一定的不确定性，没有成熟的经验可以借鉴，每一步都像是在迷雾中摸索。

陈远迅速进入了状态。他没有抱怨资源的匮乏，而是将精力集中在如何最大化利用现有条件上。他花了大量时间与每位组员单独沟通，了解他们的技术特长和职业诉求，试图将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对于技术路线，他不再独断专行，而是鼓励团队进行“头脑风暴”，在充分讨论的基础上做出决策，虽然这过程有时显得低效且充满争执。

他变得异常忙碌，会议、评审、代码审查、跨部门协调……日程表排得密不透风。加班再次成为常态，但与以往在“宏远”时那种充满成就感的忙碌，或是在“科汇”前期那种麻木的忍受不同，这次的忙碌带着一种初创般的艰难和压力。他常常深夜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身上带着浓重的咖啡和烟草混合的气息（戒烟计划再次无限期搁置）。

李静践行了她的承诺，稳稳地接住了家庭的重担。她将校对工作安排得更加灵活，白天集中精力照顾孩子和料理家务，晚上等孩子们睡下后，再挑灯夜战处理稿件。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将陈远的晚归视为一种对家庭的疏离，而是理解这是他职业爬坡期必须付出的代价。她会提前给他留好饭菜，在他回来时，简单问一句“吃过了吗？”，或者递上一杯温水。

然而，理解不代表没有情绪。持续的劳累和孤独感，偶尔也会让李静感到低落。尤其是当陈曦夜间哭闹，她独自抱着孩子在客厅踱步，而陈远的电话却因为仍在会议中而无法接通时，那种被搁置一旁的委屈便会悄然涌上心头。但她没有像过去那样让情绪发酵成指责，而是学会了自我消化，或者在小宝懂事地递上纸巾时，将孩子紧紧搂在怀里，汲取一点力量。

陈远也敏锐地察觉到了李静的疲惫和偶尔的沉默。他尽力做出补偿。只要周末不加班，他会强制自己放下工作，全天候陪伴家人。他会带小宝去科技馆或图书馆，会笨拙地学着给陈曦讲故事，也会主动提议全家一起去超市采购，承担起推车和搬运的重任。他甚至在一个难得不加班的晚上，提出由他来给孩子们洗澡，让李静能有一个完整的休息时段。

这些努力，细小而琐碎，却像涓涓细流，持续滋润着他们之间的关系。一天晚上，陈远在书房处理一封紧急邮件，李静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走进来，放在他手边。

“别熬太晚，”她轻声说，目光扫过他屏幕上复杂的架构图，“看你最近……白头发好像多了几根。”

陈远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鬓角，随即心头一暖。这种带着烟火气的关怀，比任何华丽的语言都更让他感到慰藉。他抬起头，看着李静在灯光下显得柔和了许多的脸庞，一种混合着愧疚和感激的情绪涌上心头。

“快了，等项目上了正轨，应该就能好点。”他试图给出一个承诺，尽管他自己也知道，这个“正轨”可能遥遥无期。

李静没有追问，只是点了点头：“嗯，你也注意身体。”

项目组的进展磕磕绊绊。技术难点层出不穷，团队内部也因理念不同而时有摩擦。陈远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放在磨刀石上的铁，被反复打磨，棱角渐失，却也在压力下显露出更坚韧的质地。他学会了更有耐心的沟通，学会了在坚持原则与适当妥协之间寻找平衡，也学会了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如何设定优先级，集中力量攻克关键问题。

这个过程痛苦而漫长，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成长。他不再是那个仅仅依赖技术硬实力的工程师，而是在向一个能够统筹、能够带队、能够在复杂局面中寻找生机的项目管理者蜕变。

家庭，依旧是他最坚实的后盾，也是最敏感的晴雨表。当他因为项目取得一个小小突破而心情稍霁时，家里的气氛也会随之轻松几分；当他因为遇到瓶颈而眉头紧锁时，李静和父母也会下意识地放轻动作，减少打扰。

这是一个相互塑造的过程。陈远在事业的“砺石”上打磨自己，而他的变化，也在反过来影响着这个家庭的韧性和深度。他们不再追求表面的、毫无杂质的和谐，而是学会了在压力下共存，在困难中相互支撑，在沉默中传递理解。

夜深了，陈远关掉书房的灯，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走进卧室。李静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他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看了看婴儿床里睡得香甜的陈曦，又替旁边小床上踢被子的小宝掖好被角。

然后，他轻轻躺在李静身边，尽量不惊扰她。尽管疲惫，他的大脑却仍在高速运转，思考着明天需要解决的技术难题。但这一次，与以往被焦虑和绝望吞噬的夜晚不同，他的心中多了一份沉静的力量。

他知道，前路依然布满“砺石”，磨砺不会停止。但他已经不再惧怕。因为他知道，无论被磨去多少棱角，变得多么粗糙，总有一个地方，会接纳他打磨后的模样，会为他亮着一盏灯，保留着一份无需言说的懂得。

这或许就是生活最本质的真相——不是在顺境中高歌，而是在不断的磨砺中，与所爱之人，共同修炼一颗能够承受一切、却依然保持温润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