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人的无奈 第161章 缝隙

那笔微不足道的咨询费，像在厚重墙壁上凿开的第一道缝隙，微弱的光线和新鲜的空气透了进来，虽然不足以照亮整个房间，却让困守其中的人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陈远开始更加积极地寻找类似的“缝隙”。他重新激活了沉寂许久的行业人脉，小心翼翼地避开与“宏远”有直接关联的旧同事，主要联系那些已经离职创业或在小公司担任技术骨干的前合作伙伴。他不再端着过去“高级项目经理”的架子，在沟通中坦诚自己目前主要以兼职形式接一些技术咨询和短项目，姿态放得很低。

回应比他预想的要好一些。这个行业终究还是看重实际能力的。一些老熟人得知他的处境（他通常模糊处理，只称因个人原因离开宏远，目前自由接项目），在确有棘手技术难题时，也愿意给他一个机会。项目都很零碎，有些甚至只是远程会议里一两个小时的思路探讨，报酬也高低不一，但贵在灵活，可以见缝插针地在晚上和周末完成。

他将书房彻底变成了深夜的“第二战场”。哄睡陈曦后，他便埋首于电脑前，屏幕的光映着他专注的脸。有时是研究复杂的技术文档，有时是调试远程服务器上的代码，有时则是与不同时区的客户进行视频会议。键盘敲击声成了夜晚的背景音，取代了之前的死寂和踱步声。

李静起初有些担心他的身体，但看到他眼中重新凝聚起来的神采，看到他因为解决一个技术难题而偶尔流露出的、转瞬即逝的兴奋，便将劝说的话咽了回去。她默默地承担起更多夜间照顾孩子的责任，确保陈远能有相对完整的时间工作。有时，她会端一杯热牛奶或一碗简单的夜宵进去，轻轻放在桌角，不发一言，再悄悄退出去。

这种无声的支持，陈远感受得到。他们之间依旧没有太多温情的言语，但一种基于现实困境的、新的默契正在形成。他负责在主流工作之外开拓财源，她则稳住家庭后方，照顾好两个孩子和日常起居。这更像是一种生存伙伴关系，目标明确——让这个家在经济上存活下去。

收入是零散且不稳定的，有时一个月能多出一两千，有时只有几百块。但对于这个捉襟见肘的家庭来说，每一笔额外的进账都意义重大。它可能意味着这个月可以多买两罐好一点的奶粉，意味着可以毫不犹豫地支付小宝的课外活动材料费，意味着在收到物业催缴单时，不必立刻向父母开口。

陈远甚至用其中一笔稍大的项目收入，给赵秀芬买了一件新的羊毛衫。当他把衣服递给母亲时，赵秀芬愣了一下，随即眼圈就有些发红，嘴里嗔怪着：“花这个钱干什么？我有的穿……”但手却紧紧攥着那件柔软的毛衣，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陈建国在一旁看着，没说话，只是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力度很重。

这点滴的积累，缓慢地提升着这个家的抗风险能力，也一点点修复着陈远受损的自尊。他不再仅仅是一个需要父母接济、在单位忍气吞声的失败者，他重新找到了自己价值的支点——哪怕这个支点目前还很小，很不起眼。

在“科汇”的工作，他依然尽职尽责，但心态已然不同。过去是麻木地忍受，现在则多了一层冷静的观察。他将“科汇”视为一个暂时提供稳定现金流和社保的平台，同时冷眼旁观着公司的管理和项目运作方式。他发现了很多低效和可以改进的地方，但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急于提出建议，只是默默记下。这些观察，或许在未来某个时候，能成为他理清思路、甚至寻找新机会的素材。

吴总监似乎也察觉到了陈远身上某种细微的变化。他依旧沉默寡言，但眼神里少了些之前的颓丧，多了点看不透的东西。吴总监依旧会分派棘手的任务，语气也谈不上客气，但陈远应对得更加从容，不再像以前那样带着隐忍的怒气，而是以一种近乎纯粹的、解决问题的工作态度去处理。这种变化，反而让吴总监偶尔投来的目光里，少了一丝轻蔑，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生活依旧紧绷得像一根弦。陈远每天在“科汇”、家庭和深夜的兼职之间高速旋转，睡眠时间被压缩到极限，眼底经常带着血丝。李静也同样疲惫，照顾两个年幼的孩子，尤其是夜间频繁醒来的婴儿，耗尽了她的精力。

但那种令人窒息的、看不到希望的绝望感，确实在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疲于奔命却目标明确的沉重。他们像是在共同拖拽一辆深陷泥潭的马车，以前是看不到岸，只能在泥泞中绝望下沉；现在，虽然依旧沉重，虽然前进缓慢，但至少能看到前方隐约的路径，并且，他们是在一起用力。

陈曦一天天长大，变得愈发白胖可爱，会无意识地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会用黑葡萄似的眼睛好奇地打量世界。她的每一个微小的进步，都能给这个沉闷的家带来片刻的欢笑和亮色。小宝也渐渐适应了姐姐的存在，虽然偶尔会吃醋，但更多时候会像个小大人一样，试图帮忙拿尿布或者逗妹妹开心。

这个家，在经历了几乎解体的危机后，正以一种更加务实、更加坚韧的方式，重新编织着它的结构。裂缝依然存在，伤疤并未消失，但在那一道道被艰难凿开的“缝隙”中，希望，如同顽强的小草，正在一点点探出头来，迎接着或许依旧风雨飘摇，但终究不再是一片漆黑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