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人的无奈 第128章 入冬至

雪后的世界，并未立即回暖。积雪在白天阳光的照射下表层微微融化，到了夜晚，便又重新凝结成冰，周而复始。街道两旁堆砌的雪人渐渐变得污黑、消瘦，最终化作一滩滩浑浊的水渍，渗入大地。树木的枝干在经历了雪的覆盖后，更显黝黑坚硬，如同铁画银钩，直指灰白色的天空。空气干冷，呼吸间带着白汽，一种属于数九寒冬的、严肃而内敛的氛围，悄然笼罩了城市。

时序流转，悄然已近冬至。

这是一年中白昼最短、黑夜最长的一天。在陈远童年的记忆里，冬至总是与“极寒”联系在一起。但如今，在这个由他支撑起来的、也与原生家庭紧密相连的大家里，冬至却被赋予了截然不同的意义——它不是寒冷的顶点，而是“蓄暖”成果的一次集中检阅，是面向春天的、一个充满希望的转折点。

赵秀芬早早就在日历上圈出了这个日子。冬至大如年，在她心中，这是一个必须郑重对待的节气。几天前，她就开始了筹备。糯米粉、黑芝麻、红豆沙、五花肉、白菜、韭菜……各种食材将厨房的角落堆得满满当当，洋溢着富足的喜悦。

“妈，今年还自己做汤圆和饺子啊？买现成的多方便。”李静看着婆婆忙碌，有些心疼地劝道。

“那不一样，”赵秀芬摆摆手，语气坚决，“买的皮和馅，哪有自己手作的有味道？冬至的汤圆，要吃个团团圆圆，自己搓的，那圆乎劲儿，那软糯劲儿，才是家的味道。”她说着，将一大盆和好的雪白糯米面团搬到客厅的茶几上，又端出准备好的芝麻馅和豆沙馅，“来来，都别闲着，一起动手，才有意思。”

这几乎成了一种家庭仪式。傍晚时分，窗外天色早已墨黑，寒风偶尔掠过楼宇间隙，发出低沉的呜咽。但屋内，却是灯火通明，暖意融融。陈建国放下了二胡，陈远和李静也暂时放下了工作和手机，连小宝也被吸引了注意力，洗干净小手，跃跃欲试地围坐在茶几旁。

赵秀芬是总教练，负责分发小面团，示范如何捏出小碗状，填入馅料，再小心翼翼地用虎口收拢，搓成一个光滑圆润的球。陈建国手法略显生疏，但极其认真，搓出的汤圆个头均匀，只是速度慢了些。陈远和李静则熟练许多，手指翻飞间，一个个白胖胖的汤圆便滚入了铺着糯粉的盘子里。小宝学着奶奶的样子，却总控制不好力度，不是馅料漏出来，就是搓成了不规则形状，引得大家阵阵善意的笑声。他也不气馁，把自己那些“作品”单独放在一边，美其名曰“独创特色汤圆”。

谈笑声，面团的轻微粘黏声，电视里传来的轻柔背景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冬日里最温馨的协奏。灯光下，一家人围坐的身影被投射在墙壁上，放大、重叠，显得格外亲密无间。这种共同参与、为了同一件事忙碌的氛围，其本身带来的温暖，甚至超过了食物本身。

汤圆完工，赵秀芬又利落地开始准备饺子馅。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剁成糜，与切得细碎的白菜、韭菜混合，加入各种调料，用筷子顺着一个方向用力搅拌，直到馅料上劲，散发出诱人的咸香。擀面杖在她手中飞舞，一张张中间厚边缘薄的圆面皮迅速堆叠起来。这次，连陈建国也加入了包饺子的行列，他虽然包得慢，但褶子捏得极其细密整齐，像一个个小元宝。

“冬至饺子夏至面，”赵秀芬一边麻利地包着饺子，一边念叨着老话，“吃了饺子，耳朵就不冻啦。”

小宝好奇地摸着自己的耳朵，天真地问：“奶奶，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赵秀芬笑着，用沾着面粉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孙子的鼻尖，“老祖宗传下来的话，准没错。”

热气腾腾的晚餐终于上了桌。圆形的餐桌被摆得满满当当。一大锅翻滚的汤圆先被端上来，白胖的圆子在清汤里沉浮，旁边放着几碟蘸料。接着是刚出锅的饺子，皮薄馅大，隐隐透出内里的翠色，像一弯弯月牙落在盘子里。还有几道清爽的小菜，以及赵秀芬精心腌制、已然滋味十足的辣白菜和萝卜干。

“来，先吃汤圆，团团圆圆！”赵秀芬给每人碗里舀上几个汤圆，甜糯的香气立刻弥漫开来。

咬开软糯的外皮，温热的黑芝麻馅立刻流入口中，香甜满溢。小宝被烫得直呵气，却舍不得吐出来，逗得大家哈哈大笑。饺子的味道更是鲜美，一口咬下去，汁水丰盈，是扎实而满足的幸福感。

陈远吃着碗里的食物，看着父母满足的笑脸，妻子温柔的眼神，儿子活泼的样子，心中被一种丰盈的踏实感填满。他想起“冬至一阳生”的说法。从这一天起，太阳直射点开始北归，白昼将一天天长起来。古人认为，冬至是阴阳转化的关键节气，是上天赐予的福祉。此刻，他深切地感受到了这种“福”——它不在遥远的天际，就在这灯火可亲的屋内，在家人围坐的餐桌旁，在每一口充满爱意的食物里。

晚饭后，窗外的夜色愈发深沉寒冷。但屋内，饱食后的慵懒与温暖让人昏昏欲睡。陈建国泡上了一壶热茶，一家人移步客厅，继续享受着这难得的闲暇。小宝靠在奶奶身边，听着她讲那些不知讲了多少遍的、关于冬至的古老传说。

陈远走到窗边，看着玻璃上凝结的、晶莹的冰花。室内的温暖与室外的严寒，仅一窗之隔。他伸出手，指尖触碰那冰冷的玻璃，一丝寒意传来，却更反衬出屋内的暖意是何等真切。

他知道，冬至过后，便是“数九”寒天，最冷的日子还在后头。但他心中毫无惧意。因为他们已经，并且一直在，为彼此、为这个家，积蓄着足以抵御任何严寒的温暖。这温暖，在母亲揉捏的面团里，在父亲细密的饺子褶里，在妻子含笑的眼神里，在孩子无忧的笑声里，也在这一碗热汤、一杯暖茶里。

他们的生活，就在这至暗至寒的冬夜里，点亮了最温暖、最坚定的光。这光，预示着漫漫长夜终将过去，也昭示着，属于他们的春天，正在这深厚的温暖庇护下，悄然孕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