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人的无奈 第124章 处暑

暑气在几场渐凉的夜雨和愈发干爽的北风里，终于显露出了强弩之末的疲态。虽然白日的阳光依旧明亮，但那份灼人的热力已然消退，照在背上，只剩下一片温煦的暖意。早晚的凉意变得十分明显，需要添一件薄衫才能抵御。天空像是被重新擦拭过的蓝宝石，高远而纯净，偶尔有丝缕般的薄云掠过，更显天宇的开阔。

处暑，意为“出暑”，炎热离开。这个节气，像一声温和的宣告，为漫长的夏季正式画上了句号。

陈远家的生活节奏，也随着这天气的转变，悄然进行着又一次微妙的调整。那种被暑热和漫长白日拉得有些松散的时间感，开始重新收紧，指向即将到来的、秩序井然的秋天。

陈建国的二胡，进入了一个“温故而知新”的阶段。夏日里练习的那些曲子，无论是激昂的还是沉郁的，此刻拉来，似乎都平添了几分秋日的疏朗与宁静。他不再急于学习新的、更高难度的曲目，而是反复打磨那些已经掌握的，《良宵》的温馨，《江河水》的苍茫，甚至包括最初那首磕磕绊绊的《茉莉花》。琴声里，技巧的痕迹渐渐隐去，更多的是个人心绪与乐曲意境的交融。那乐音流淌在秋高气爽的午后，不再是为了征服什么，而是成了他与自己、与时光安然共处的一种方式。赵秀芬听着这日益圆熟的琴声，偶尔会停下手中的活计，目光悠远地望向窗外明净的蓝天，仿佛那琴声也勾起了她心中一片同样明净而安详的天地。

赵秀芬阳台上的“盛夏果实”进入了最后的丰收和清理阶段。番茄的采摘已近尾声，最后一批果子被她仔细摘下，一部分当下鲜食，一部分则准备尝试做成番茄酱，将夏天的味道封存起来，留待冬日。那几株向日葵的花盘彻底变得沉重无比，黑色的籽粒饱满坚实，她小心地剪下，晾晒在阳台通风处，准备留作来年的种子，或者炒熟了给小宝当零嘴。草莓早已谢幕，匍匐茎蔓延开来，她细心地将它们整理好，覆上薄土，期待来年的新生。她的忙碌，从创造与守护，转向了收获与储藏，带着一种任务圆满完成后的满足与对下一个轮回的期盼。

小宝的暑假余额彻底告罄。开学前的最后几天，他显得有些躁动不安，既留恋着无拘无束的假期，又对即将到来的新年级、新老师隐隐有些期待和紧张。陈远和李静没有给他施加压力，只是陪着他一起整理暑假作业，购置新的文具，温和地引导他将心思慢慢收拢到学习上来。晚上，他们会给他读一些与校园、友谊相关的故事，帮助他进行心理上的“热身”。这种有意识的过渡，如同处暑时节逐渐转凉的天气，让孩子的身心能够平稳地从假期的“暑热”状态，切换到学期的“秋凉”节奏。

陈远和李静也感受到了这种季节转换带来的内在变化。工作的节奏随着新季度的开始而明显加快，各种计划、会议接踵而至。但他们并未感到慌乱，反而有一种经过夏日休整（尽管这休整夹杂着忙碌）后，重新投入战场的充实感。他们对时间的利用变得更加高效，家庭的运转也如同上足了润滑油的齿轮，在明确的目标驱动下，平稳而有序地转动起来。

处暑这天，按老例儿，有“吃鸭子”的习俗，寓意防“秋燥”。赵秀芬一早便去市场挑了一只肥嫩的麻鸭，用砂锅加入莲藕、冬瓜，慢火煨了大半天。傍晚，一家人围坐在餐桌旁，砂锅盖子揭开，浓郁的、带着莲藕清甜和冬瓜软糯的香气瞬间溢满了整个房间。

“来，都喝碗汤，处暑了，润润肺。”赵秀芬给每人盛上一碗汤色清亮、内容丰富的鸭汤。

汤水入口，鲜醇不腻，温热的暖流顺着食道滑下，熨帖着肠胃，也仿佛驱散了空气中那一点点初现的干燥。

“妈，您这汤炖得火候正好，鸭子烂，莲藕粉，真好喝。”李静细细品味着，赞不绝口。

“嗯，是处暑的味道。”陈建国言简意赅地肯定，喝得额角微微见汗，神情却是舒坦的。

这碗应时的鸭汤，不仅仅是一道菜肴，更像是一个季节的注脚，标志着生活从夏日的恣意挥洒，转向秋日的内敛滋养。

晚饭后，天色黑得比以前早了。凉意透过纱窗渗进来，需要关上窗户了。大家没有像夏日那样急于出门纳凉，而是更愿意待在暖黄的灯光下。

陈建国拿起一本关于本地民俗的书，看得津津有味。赵秀芬则开始整理小宝的几件稍薄的夏装，准备清洗收纳，又将秋季的衣物找出来，放在通风处。陈远和李静检查着小宝的暑假作业，做最后的查漏补缺。小宝则趴在沙发上，翻看着新发的语文课本，对新知识的好奇暂时压过了对假期的不舍。

各种细微的声响——翻书声，整理衣物的窸窣声，低低的交谈声——在秋夜的静谧中，显得格外清晰而安宁。

陈远看着眼前这各司其职、却又紧密相连的景象，心中一片平和。他想，“处暑”的“处”，既有“停止”之意，也有“安置”之意。炎热停止，生活也随之被安置进入一个更为舒缓、更为沉静的轨道。他们的家，在经历了春的生发、夏的成长与喧腾之后，此刻正稳稳地驶入秋的港湾，准备迎接接下来的沉淀与收获。

窗外，秋虫开始试啼，声音清亮而短促，取代了夏蝉那漫长的嘶鸣。

陈远知道，一个充满诗意的、金黄色的季节，正在门外静静等候。而他们，已经准备好了。带着夏日积蓄的阳光与活力，带着彼此之间愈发深厚的羁绊，他们将以一种更为从容、更为丰盈的姿态，走进这秋天，继续书写他们平凡而又温暖的故事。这故事，如同处暑后的天空，明朗，高远，蕴藏着无限的宁静与可能。